文/刘洪
2005年,沙龙以铁和血改变了中东和平进程:他撤离加沙,粉碎了极右翼犹太人的“大以色列”迷梦;他退出利库德集团,另起炉灶组建前进党,重写了以色列的政治版图。
当“推土机”终于完成向“和平鸽”的转变,当世人正等待他将“实现和平”承诺付诸实施,2006年初,一个突如其来的中风,将沙龙推到了生命的悬崖边,中东的一个传奇时代也正走向终结。
与时间和死亡赛跑
晚年沙龙的重大举措让世界对他刮目相看。我们或许可以说,这是沙龙看到时机成熟的结果,但这背后,何尝不是沙龙在竭力和时间及死亡赛跑的反映。
作为一个已年过77岁的老人,大腹便便的沙龙身体一直不佳。感冒就多次让他卧床在家,甚至几度更改国事安排并曾推迟对印度的重要访问;近年来他还被查出过肾结石,进医院作了开刀手术。
笔者上次为《瞭望新闻周刊》撰文时就指出,沙龙组建前进党并誓言实现和平,其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就是他和更年长的佩雷斯都有着强烈的时间紧迫感——这两个以不同路径为犹太人的和平和安全奋斗一辈子的老人,无疑都希望在自己手里实现犹太人最终的和平,留下自己的政治遗产。
在某种程度上,组建“老人执政联盟”,应该也是两位老人为和平的最后一搏,他们要与政敌竞争,也要和时间及健康赛跑。“很果决,但也有些许悲壮。”
从这个角度看,越是到近期,沙龙采取重大举措的频率就越高,很多行动几乎是以让他的追随者喘不过气来的快节奏进行。沙龙认准了方向,根本就不允许有反对意见。他以一种豪赌的姿态推进着自己的和平主张。
2004年,他不顾中东局势彻底崩盘的危险,“定点清除”了哈马斯精神领袖亚辛及其继任者兰提西,同时加快隔离墙修建,为他的单边计划创造条件;当巴勒斯坦领袖阿拉法特最终撒手人寰后,沙龙马上宣布撤离加沙所有定居点。昔日捍卫定居点的最强硬的鹰派领袖,现在成了下达撤离命令的最高决策者。
沙龙的转变,也使他不能见容于利库德集团内。他的党内盟友指责他“身处右翼政党,却干着左翼都不敢干的事”。撤离加沙时,多名利库德部长挂冠而去;利库德大会时,沙龙多次讲演被强硬派公然打断,以至于他无奈尴尬地站在演讲台上。一些极端强硬者,更是向沙龙发出“追杀令”。以色列总统卡察夫就警告,谨防拉宾的悲剧在沙龙身上重演。
沙龙果断突围。2005年末,他突然宣布:退出自己一手参与创建的利库德,另起炉灶建立前进党。沙龙宣称,利库德“已经不能给以色列带来希望了”,他呆在利库德是在浪费撤离加沙带来的“和平契机”。
沙龙战胜了一个个对手,他的“狐步舞”赢得了世界的惊叹。他成为以色列历史上继开国总理本古里安后最强势的领袖,他的个人命运,也同和平紧紧相连。
但在和时间及健康的赛跑上,沙龙却疲态尽露,力不能支,现在甚至变成了与死神的较量。
病魔似乎总比这辆零件生锈的“推土机”要快一步。2005年12月18日,他轻度中风入院,情况不算太严重。医生本打算2006年的1月5日对他进行心脏手术,封堵心脏上引发中风症状的一个小孔。但就在4日深夜,沙龙突然重度中风,随即昏迷不醒并伴随脑部大出血。
按照医学专家的分析,脑出血是最危险的中风症状之一,发生脑出血的病人死亡的比例极高,即使恢复,也很可能产生一系列后遗症,比如出现智力障碍、偏瘫等等,并影响到其他身体器官的运行。毫无疑问,这次中风,对沙龙构成了生命危胁。
健康状况,对任何一个国家领导人都是高度敏感的话题。在以色列大选即将举行之时,沙龙的重度中风无疑是对他政治生涯的致命打击。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还能不能恢复健康,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现在都是一个疑问。退一万步讲,即使奇迹发生,沙龙能恢复如常,但在不到一个月内两次中风并严重到病危地步,沙龙要让民众相信他还能继续领导国家4年,已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一个传奇时代的终结
经历过残酷战争的将军,有时确实更知道和平的可贵,更有媾和的决心和远见,也更能说服民众接受“痛苦的让步”。拉宾如此,沙龙也如此。
但在中东这片淌血的土地上,和平每前进一步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十年前罪恶的子弹夺去了拉宾的生命,现在一场突如其来的中风,也将沙龙推到了生命的悬崖边。如果考虑到他的老对手、另一个传奇人物——阿拉法特一年多前的逝世,可以说,中东的一个传奇时代也正在走向终结。
说他们这个时代是“传奇”,就在于这些中东领袖都从年轻时即经历血与火的考验,都曾在战场拼杀中建立过赫赫功勋或蒙受过侮辱,都有着抹不掉的历史情结,也都具有他们的继任者所不具有的个人魅力和声望。
具体到沙龙,他英勇善战,强硬,但不僵化;他个性鲁莽,感性,但也不乏长远之见。作为以色列最知名的传奇将军和国家英雄,从“鹰派”向“鸽派”转变的沙龙,被认为是最佳的和平缔造者。放眼中东,沙龙之后,再不可能有这样传奇的强人了。
在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面前,中东“传奇时代”终结的速度,在最近几年不断加快。摩洛哥、约旦和叙利亚已由新生代领导人当政,埃及、利比亚等国的权力继承也在铺垫当中。事实上,在以色列政坛,也只有沙龙和佩雷斯属于“老一辈领导人”,其他人都可归为“少壮派”,如利库德集团新主席内塔尼亚胡、工党主席佩雷茨和沙龙的第一副总理奥尔默特,都是小他们约二十岁的“孩儿辈”。
沙龙的壮志未酬,将加快以色列政坛的世代更替,新生代领导人正提前成为以色列政坛的主角。在某种程度上,沙龙的变故也可能促使和他岁数相仿的佩雷斯,以及巴勒斯坦领导人阿巴斯、库赖产生和谈的历史紧迫感。
目前最大的悬念,就是谁将成为沙龙的继承人和沙龙缔造的前进党的命运。按照此前的民意测验,前进党将能在3月28日的以色列大选中赢得120个席位中的40席,沙龙会再次成为总理。但沙龙还未来得及搭建完这个新党的政治架构,本人即遭遇了不可抗拒的因素。
沙龙入院后,第一副总理奥尔默特即代行了总理职权。奥氏也是以色列政坛的一个风云人物,曾和沙龙竞争过利库德集团主席,后成为沙龙的第一心腹。清除亚辛,修建隔离墙,撤离加沙,沙龙的很多重大举措背后都有奥尔默特的影子。从目前情况看,奥氏最有可能成为沙龙的继承人,由他来领导前进党进行和谈,应该也是沙龙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奥氏的当务之急是巩固权力、赢得大选,在当前敏感时刻,和谈将不得不搁置,短时期内也不可能取得突破进展。但时间总会抚平一切,就像没有萨达特的埃及未曾天下大乱,离开了阿拉法特的巴勒斯坦也在正常运转,缺少了沙龙,自有更年轻的新生代,他们虽然没有可与沙龙匹敌的战争资历和崇高威望,但也许更有创造性思维去解决中东最棘手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奥尔默特与中国渊源深厚,其祖父就安葬在哈尔滨犹太人公墓。他曾在接受笔者采访时回忆:他父亲临终时突然说起了汉语,“我听不懂他讲什么,但我知道,父亲将他最后的情感留在了中国”。根据中以关系的现状,不管哪个领导人上台,两国关系都将维持目前的友好状态。
具体到前进党,沙龙以一己之力创建了这个中间党派,其中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但也顺应了时代的潮流——以色列民意正趋向“中间化”,渴望在局部让步的前提下实现和平。沙龙的变故会对前进党造成冲击,但还不至于让历史进程倒转。无论沙龙性命如何,他一人统领以色列政坛的局面即将终结。以色列政坛利库德集团、工党、前进党三党鼎立的局面不会改变,前进党仍可能成为大选的最大赢家。
沙龙留下的最大政治遗产,就是打造了一个主张和谈的中间派力量;但对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领袖来说,最大的遗憾,无疑是在向和平发起最后冲锋时自己却突然摔落马下。
和平路茫茫,英雄泪沾裳!这是沙龙的悲剧,又何尝不是阿拉法特的悲剧、一个时代的悲剧?□
(本文作者是本刊前驻耶路撒冷记者,著有《和沙龙做邻居》一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