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我的老家有句民谚,叫:大人望插田,小孩望过年。可看出大人与小孩的兴奋与期望有多么的不同。大人肩了一家人的生计,肩了一家子的责任,他心里想的都是最最现实的问题,而所有现实问题中,最最迫切的,又是吃饭的问题。 所以大人要望插田了。插了田,地里才有粮食,才有人民的稻子在秋天的风里金黄地摆动。丰收,是大人一年的梦想。丰收了,就有欢笑,就有田畈上泥脚踏出的歌声,和炊烟里勾人欲涎的饭菜香味。
而小孩子家则是超越现实,横竖要一种他与生俱来就要的快乐。过年过节,除旧布新,小孩子有新衣穿,有新鞋穿,有泼浪鼓摇得咚咚响,有爆竹放得惊天动地,还有高跷呵,龙灯呵,门楣上喜气洋洋的春联呵,白胡子老爹掌心里的糖果呵……那一刻是他小小生命里的辉煌,就像焰火一样,放射出璀璨的光芒来。
小孩子不懂得农事稼穑,不懂得劳作的艰辛,不懂得大人们被问题缠绕时的愁眉苦脸和汗滴禾下土时的急促的呼吸。他们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因为他们还太小,生命还只是棵嫩芽,在大人的呵护中一点点长大。
但是孩子还是懂得新年的意义的。新年,他看到了大人眼瞳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光芒。他看到大地之上涌出了某种同样说不出来的生机。他看到了一个季节的结束和另一个季节的开始。在这样的一刻,他从他获得的所有快乐里明白了时间的重要。生活里总是有那么样的一些日子,亮闪闪的,就像新衣上的纽扣,给生命以莫名的振奋。燕子要飞来了,大地要绿了,所有的树木都要发芽了,而他们开始长高了。所有的新年,都是喜悦的开始,是发芽和长高的开始,是歪着头咬着手指观察大人的开始。
而他们自己也是一种开始,从新年出发,穿过童年、少年,然后像田里的稻子一样发出渐渐成熟的气息,芬芳而又迷人。
生活从什么时候算起?也许,孩子们会说,从新年算起。
他们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