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勋建
我的家乡以东二三公里的石伏山燕窝屋场,有一古樟,据说岁逾千年。树干虬曲,斑驳陆离,俨然一幅皴笔丹青,而树冠硕大,绿叶纷披,又像一杆绿色巨伞。有趣的是,古樟还有一些奇闻轶事。据传古樟生长地昔属一孙姓祖茔,孙氏爱树,常常为其培土施肥,驱逐牲畜,精心呵护,以防践踏。 后孙氏远徙江西,只是年年还乡扫墓,不忘探视,视其一如家中长老。一次,孙氏将一只祭祀盛酒的锡壶遗落树间,乡人欲取回家中,近看如一鹤栖树,远顾复为锡壶,再近则化鹤而飞,翌年清明,孙氏竟复得此壶……原本一株普通平凡的树,有了这些故事,于是有了几许神秘的色彩,这或许有些附会,然村人长者,皆言之凿凿,你不得不信。
有些故事,纸写笔载,有些故事则长期生长在人们口中心里。古樟年岁越大,传奇的故事也越来越多,于是,乡人中便有人斥资垒石固土,勒石立碑,寓外乡贤、广州某学院严振先生偕自家昆仲,不但出资,而且题诗于碑以赞誉:阅尽沧桑仍坚劲,还舞绿涛泽苍生。再后来,古樟引起县人民政府重视,编号挂牌,列为重点保护植物。
然而,让我感兴趣的并非这些,作为生命本体,我所崇敬的是古樟自身独有的无比顽强无比旺盛的生命力。一株原本死去的树———曾经几遭雷击,电火焚烧———至少是已然老朽的树———千岁高寿,干枯根朽,树洞满身,居然奇迹般地在朽体之上复又生长出新干繁枝,而且郁郁蓊蓊,青翠欲滴。这是一处生命奇观,这是一道生命风景。古樟,一株湘北大地并非罕见的树,在它生命的中年,曾经为人们撑起一片绿荫,及至迟暮,仍不忘扶掖后生,即便将自己变成泥土肥料,也要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地承担起抚育后世的历史重任。永远屹立的是崇高的精神。崇高的精神永远令人敬畏。
因为树,我想起了非洲的小国尼日尔,尼国有一棵国人视为珍宝的“神树”,它是全世界唯一一棵在1∶1000000地图上标出的树,因其生长在尼日尔阿加德兹省寸草不生的特内雷地区,因而取名为“特内雷之树”。“特内雷之树”历经风暴雷雨的侵袭,在一望无际杳无人烟的茫茫沙漠中傲然挺立了180余年,为了吸取水分和养料,它的根深深地扎进30多米的大地深处。生命的如此强悍,使长期备受沙漠化干旱之苦的尼国人民感到骄傲,“特内雷之树”因此成为当地的生命图腾。不幸的是1973年11月,“特内雷”被汽车撞死。为此尼日尔发表了新闻公报,全国为之举哀,并将残损的树干运回首都尼亚美。1977年,尼国政府还在国家博物馆为“神树”建馆盖亭,以志永久的纪念。
按说,就其年纪,“特内雷”与古樟不可同日而语,一个180余岁,一个寿过千年,但“特内雷”之生存环境远比我之古樟要艰难困苦得多。“特内雷”作为生命奇迹,的确难能可贵,而尼国人民尊树爱树之举措更是难能可贵、可歌可泣。
作为5000年之文明古国,比起尼国更是彰显我“历史悠久,幅员辽阔”。大国也好,古国也罢,自然应有其文明风度,所幸国人对大自然生态环境保护已引起高度关注与重视,石伏人严氏昆仲之举就深得社会赞赏。
但人类在创造世界、建设世界的同时,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去破坏世界,这是不可掉以轻心的。“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这话喊了多少年,可我们又为人类共同赖以生存的地球都做了些什么呢?树,生命的“神树”,也许人类出现之前就最先出现了,这种对人类生存环境可起调节作用的神奇之物,难道不能引起我们的珍视吗?对于保护我们的生态环境,对于繁衍我们的子孙后代,我们是否从石伏山古樟到非洲的“特内雷之树”得到启迪呢?!
《人民日报》 (2006年03月28日 第十五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