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苏市部分棉企抗费的背后,是如何界定世行贷款获益者与偿还责任,如何依法行政,以及如何营造西部引资环境等诸多深层次问题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赵春晖 丁建刚
“政府向世行贷款,还贷压力却让企业来扛。 ”阿克苏市天泉棉业公司总经理、温州商人李坚告诉记者。对李坚来说,从去年底至今的这几个月非常难过,按照阿克苏市“世行还贷准备金”的收费标准,他的企业今年要交纳70多万元。
为躲避政府的催款,李坚和其他十几个尚未交款的企业主整天东躲西藏,甚至还先后遭遇了联合检查组进驻、没收工商营业执照、停水、停电、被建筑垃圾封门等“制裁”。
世行贷款该不该由企业还
在这场催款风波中,最核心的是世行贷款究竟应该谁来偿还。
记者了解到,利用世界银行贷款实施塔里木盆地灌排与环境保护工程,是一个以水利为主的综合性农业开发和环境保护项目。这样一个造福地方、群众受益的建设项目,其还贷资金的主要来源除了财政部门预算安排的还贷资金、世行贷款专户及还贷准备金专户的存款利息收入外,还包括项目涉及的地州新开垦荒地的土地承包费收入,水费、电费及农技、农机服务收入,农业工程税后利润、种子销售利润和农业发展资金。而这项世行贷款项目的阿克苏地区子项目,今年已到还贷期,目前贷款未还金额总计4.9亿元。
4.9亿元不是个小数目,为此,财力有限的阿克苏地区决定从2005年起,把原先各县对棉花收购加工企业征收的棉花综合服务费更名为“世行还贷准备金”,按每收购50公斤棉花交8元的标准向当地的棉花企业收取。
以这样的理由收费是否合理,为何几次三番给企业上硬手段?负责催缴费用工作的阿克苏市农业发展局局长刘斌接受记者采访时否认这些企业是因为没有交费才被查封的,但他一会儿说是消防部门所为,一会儿又说这些企业不守法,是被工商局查封的。但阿克苏地区消防支队称,从2005年棉花开秤收购后,消防部门在整个阿克苏地区没有发出一份停产停业通知书。阿克苏市工商局也否认查封行动是他们所为。
几经周折,记者找到了阿克苏市市长艾尼瓦尔·赛依提。在他的干预下,被查封的企业不到一个小时就恢复通水、通电,堆放在企业门口的建筑垃圾也被清理干净。同时艾尼瓦·赛依提还请来被查封企业的企业主,当面向他们道歉,并说:“你们这些老板也是世行贷款项目的获益者,靠市财政还贷很困难,企业也要替政府分忧,交多少费用咱们还可以商量。”
对于向棉花企业征收“世行还贷准备金”,阿克苏市政府认为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当地财力有限,还贷困难,只得采取这种政府举债、企业还钱的做法。更重要的是,无论阿克苏地区还是阿克苏市的领导都坚持认为,棉花经营企业也是这一项目的受益者。艾尼瓦尔·赛依提解释说,“如果没有这一工程,这些老板们到哪里去收那么多的棉花呢?”按照谁受益、谁还贷的原则,企业理当分担部分贷款偿还责任。
但采访中,包括国有棉花企业在内的所有棉商都为自己承担还贷义务叫屈。腾达棉业总经理陈时文认为,塔里木灌排与环境保护项目确实是一个造福地方的工程,这个工程的实施,对提高阿克苏棉区棉花产量和增加棉民的收入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也为棉花企业能收到更多的棉花奠定基础。但他同时认为,棉农增收的部分,事实上是棉花企业通过付给棉农的收购价格实现的,企业收购、加工棉花更是依法纳税;那么地区和市里的收费项目又有何法律和法规依据?
各种费用名目繁多
阿克苏的收费项目究竟有没有依据?
记者了解到,2005年12月中旬,由于阿克苏地区还贷困难,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批准,财政厅下发文件认可阿克苏地区的产棉大县阿瓦提县可以向棉花经营企业按每50公斤5元的标准征收“还贷准备金”。但在此之前,阿克苏地区各县已用其他名目向棉花经营企业收取了3年的费用,且标准是每50公斤8元。
不仅如此,记者在阿克苏市今年给各棉花收购企业的催款通知书上看到,交款的项目除了“世行还贷准备金”外,还包括“棉籽差价款”这一在计划经济条件下才有的收费项目。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减轻企业负担办公室一位负责人说,新疆其他棉区早在三四年前就停止向棉花收购企业征收“棉花收购组织费”等各种不合理费用。
对此,陈时文告诉记者,“我们这些棉花企业前几年是赚了不少钱,所以那时政府要我们交钱,我们明知这些费用不合法也交得挺痛快;但现在棉花卖不出好价钱,政府的收费还年年加码,这就远远超出我们的承受能力了。”与陈时文一样,在获利较多的年份,棉企业主对一些地方要求的收费项目,虽不情愿但还是交了,谁也不愿因违反“潜规矩”而被逐出市场。
阿克苏市每年生产棉花4万吨,即使按照阿克苏地区规定收费标准推算,全市“世行还贷准备金”这项收费的收入也不过640万元。而阿克苏市政府向12家浙江籍棉花企业收取的费用虽“一再打折”都已接近800万元,这还不算当地其余30多家棉花企业要交的费用。
阿克苏地区其他县市的一些棉花企业也反映,其实这项费用每年都在收,只不过每年的名称不同,今年叫“世行还贷准备金”,以前叫“综合服务费”。九九棉业是香港百隆公司在沙雅县投资建设的一家轧花厂,这家企业的财务人员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仅这些费用就让该企业每吨棉花的成本增加335元。企业负责人胡伯贤说:“政府今年收的这些费用,几乎吃光了企业的利润。”
对于阿克苏地区向棉花企业征收费用的做法,当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认为,根子还在于实施了十年之久的分税制,1994年分税制改革后,分税的刚性比例使财权不断向上集中,致使经济落后地区的地方财政十分拮据。他抱怨说,“现在地方政府要想有所作为,首先面临的困难就是手中没钱,因此,在经济落后地区,一些地方政府便可能出现违规行政。”
“穷财政”也不能用“硬手段”
尽管地方政府确有为难之处,站在地方政府的立场上,“摘果子吃”的棉花企业出钱还贷或许不无道理,问题是“穷财政”频使“硬手段”,不仅伤害了投资者的感情,还加深了人们对政府执政能力的质疑。
事实上,在西部一些地区,类似阿克苏市这样对待外来投资者的做法并非个例。西部大开发急需东部投资者的创业热情和资本投入,而投资者要移师西部,不仅需要优势资源背后蕴含的商机,更要有安心、放心、省心的信用和法制环境。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监察厅副厅长米吉提·扎克尔说,构建和谐社会的要义之一,就是政府转变观念,提高自身行政能力,多些热情服务,少些粗暴管理。像阿克苏市这种停水、停电、垃圾封门的催交方式,即使是为了“保证国家信用”,也难以取信于民,取谅于市场。
阿克苏地区2005年招商引资达34亿元。当地的一位干部透露,地区所在地阿克苏市为了能引来更多的企业落户,还出台了新的政策,重奖招商引资的功臣,对引资100万元到1000万元的,市上按实际到位资金的2%给予奖励,超过1亿元的,市招商引资领导小组还要及时给予重奖。
“穷财政”缺钱,为了促进经济发展,西部各地政府招商引资的热情高涨,这当然是好事。与此同时,各地却又相继曝出“开门招商,关门打狗”的事件,冷面孔、硬手段令投资者受伤的事件频频发生,破坏了地方政府亲手营造起来的投资环境和招商形象。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纪律检查委员会执法监察室副主任林亚蓉说,商家逐利无可厚非,关键是如何将其规范在法治的框架内。如果疏于引导,淡于服务,只能强化投资者“捞一把就走”的心理,在一个步步荆棘的环境中,西部开发很可能成为一句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