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壁生(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中国目前尚处在建构一个民族国家的过程。这一过程尚未完成,主要体现在没有一致的民族认同、文化认同与政治认同上。举一个例子来说,这几年来,我们常常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争论,比如“岳飞是不是民族英雄”的争论。 尽管这些争论都是小范围的,但是却能够准确地反映一般人的民族心理。
如果说戚继光、郑成功是民族英雄,每个人都会认同的,因为无论是戚继光打击的倭寇,还是郑成功轰跑的荷兰,都在今天的中国范围之外。但是岳飞、文天祥就不同了。在今天的语境中,岳飞所属的宋王朝,被想象为中国国家的主体与正统,而其所抗击的金国由于是少数民族而且外于中华文明之外,所以并非正统所在。但是,无论是宋国还是金国,活动的范围都在今天的“中国”的版图之内。
在现代民族主义视野中,为了寻找我们的民族历史,当时的王朝与王朝之间的“国际问题”,必须合理地转化为今天同一个国家内部两个政治实体的斗争问题。岳飞无疑是当时汉族的民族英雄,而在金国人的后裔和汉族人的后裔都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员,成为“中国人”的今天,到底要遵从历史把岳飞描述为民族英雄,还是要屈就现实把岳飞从民族英雄的神龛上请下来?这种争论,是一个民族共同体在形成过程中,由于民族界定标准的模糊性与不统一导致的思想分歧。它昭示出这样一种困境:到底是要还原历史,以历史的眼光来评价历史,还是应该以今天的“民族”这一想象中的共同体为标准去评价历史。
传统社会没有民族、国家认同,但是,传统社会有坚定的文化认同与王朝认同。王朝认同与文化认同一表一里,维系着传统社会的人们的基本心理结构。顾炎武把这两种认同化为“国”与“天下”的差别,他在《日知录》“正始”条中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就是一家一姓的王朝的灭亡,亡天下就是亡文化。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顾炎武走出朝代观念,旋即陷入天下观念,在王朝与天下之间,始终没有一个“民族”或者“国家”的观念。在还不存在民族的时代,顾炎武面临着他所绝对不认同的清王朝入主中原,于是只有超越王朝认同而归于文化,把文化视为价值皈依的命脉。
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中,民族主义只有建立在民主政治的基础之上,建立在价值多元的社会中,才是真正健康的。作为一个想象的共同体,人们可以一时一地为这种想象的共同体去呐喊去牺牲。但是,真正的民族情感,只有建立在民族中的每一个分子确确实实的主人翁意识的基础之上,因此,只有一整套政治运作让每一个分子参与到政治实践之中,享受他们的权利并且履行他们的义务,才能够激发坚定并且健康的民族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