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一场百年罕见的沙尘暴袭击了从乌鲁木齐开往北京的T70次列车。列车迎风的车窗玻璃悉数被狂风卷起的石块击碎。车内温度骤然降至零摄氏度以下。700多位乘客和乘务人员与随时可能邂逅的死神擦肩而过。记者用乘客的回忆“再现了现场”———记录灾难,是要警醒人们记住灾难,并记住灾难中的各种面孔。
“跑”进了百年罕见的大风暴中
温州人陈安成坐在餐桌前,等着他的晚餐。没想到———4月9日这天,当兰州人顾革命(化名)赶上了下午2时19分发车的T70次列车时,觉得“很侥幸”。上车前,他看报纸上天气预报,这天气温会剧降,后半天要变天。但这位常在甘肃、新疆之间跑动的人没料到,自己“跑”进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风暴中。T70次列车开出乌鲁木齐,天正下着雨,并夹着雪子。不到两小时,过了达坂城,到天山山口时,顾革命看到窗外起了沙尘暴,风扬起了沙土。顾革命曾在新疆呆过18年,这在戈壁滩上是家常便饭。列车内的旅途生活一切照常。晚7点过,温州人陈安成坐在铺着干净桌布的餐桌前,等着他的晚餐。他没料到等来的是一场大变故。大约7时38分,突然一声锐响,他身边的双层钢化窗玻璃被击穿,玻璃碴子溅了一桌,沙土直接灌进餐车,立刻把陈安成和其他正在进餐的10多位乘客赶出了原本洋溢着饭菜香味的车厢。这是T70次列车被这场大风暴击穿的第一扇玻璃。
疏散中,只听到风在咆哮
没过几分钟,14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席边上的玻璃传来了“啪”的破裂声。接着陆续有其他玻璃破裂。陈安成正在等餐时,边疆则在紧挨餐车的14号硬座车厢玩扑克“斗地主”。突然听到乘务员一边嚷着说餐车窗户破碎,一边跑去关上车厢门。但沙土还是从餐车飞快地卷进来,弥漫了半截车厢。这位中国政法大学的本科生“一开始以为眼镜模糊了”,赶紧擦了擦,才发现是沙土。没过几分钟,14号车厢列车长办公席边上的玻璃传来了“啪”的破裂声。接着陆续有其他玻璃破裂。30多岁的女乘务员叫道:把大行李放在座位下,带上随身小行李,大家往前走,大家往前走!边疆赶紧背起背包,夹起朋友送的一包馕,一手用毛巾捂住嘴,另一手抱着头,挤在人群中,弯着身子快步向硬卧车厢转移。
车体运行方向左侧窗全被击穿
只有上到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才有这样的感觉,感觉(空气)压力比飞机起飞时还大。列车“像大海里的船一样在铁轨上晃动”。8点左右,顾革命所在的这节软卧车厢的第一扇玻璃也开始破碎。沙土疯狂地卷进来,“啪啪”地砸到包厢的门板上。沙土涌进包厢,空气压力骤然增大。顾革命觉得耳膜生疼。这位54岁的西北汉子说:“只有上到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才有这样的感觉,感觉(空气)压力比飞机起飞时还大。”顾革命赶紧将毛巾倒上水,捂住口鼻。硬座车厢的人们向硬卧车厢转移,他听见车厢走道里脚步声慌乱急促。边疆穿过一节节车厢,一路上,不时看到乘客拿棉被去堵破窗户。此时,6号车厢的玻璃还没被击穿,其他车厢的旅客正往这里转移。接下来的情景令人恐惧:午夜11时过后,6号车厢的第一块车窗被击穿;大约凌晨3点,车体运行方向左侧车窗全被击穿;狂沙带着黑暗和寒冷从11扇车窗外涌进来。到新疆旅游的乘客穆晓光把手伸出窗外,几分钟,手指就冻得没感觉了。在6号车厢,男人们裹上被子,背对车窗,想堵住风口。11扇车窗前站着三四十个男人,形成一堵人墙。“拆床板吧!”穆晓光大喊。刚开始,有列车员过来制止,很快,也拿来螺丝刀,跟大家一块拆。22张中铺,拆了20张。
和外界的联络也中断了
叔叔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只要风没把车吹翻,就不要下车!”乘客被告知,列车要“冲到哈密”再休整。但是,次日凌晨3时多,T70次列车停在戈壁滩的高坡上。前方的铁轨被风沙掩埋了。许多人无法与外界联系。边疆的手机却有信号。他没有给父母打电话,而是拨通了在新疆的叔叔的电话,简单地告诉他“我们这儿有大风,玻璃破了”,并让叔叔不要告诉父母。叔叔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只要风没把车吹翻,就不要下车!然后,边疆便关机了。“我要把电留到最后一刻。”他认为自己的行动一直是镇定的。当他听到列车广播中说:请各位旅客节约用水,不要洗漱。他拐进7号车厢的洗手间,接了三瓶生水。“我最坏的打算是三天三夜车走不了,这是我的底线。”小伙子说,“这些水足够我未来三四天的生命用水。”穆晓光记得当时就是感到绝望。“幸好只是等了24小时,再等24小时,我想我一定会从车上跳下去,我会崩溃的。”他说。谁都知道,一旦离开列车,在戈壁滩上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边疆后来听一位曾在内蒙古阿拉善盟当过兵的乘客说起一个故事:一位16岁的小战士,在阿拉善风口迷路了,搜救队伍在旷野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枪里的子弹一颗不剩,手里紧拽着断了的老鼠尾巴和断成两截的蜥蜴。有人写下了遗书。所幸,风在4月10日上午开始变小。这时,边疆已经可以将脑袋探出破碎的车窗,顺着车身往前看。“太壮观了!”他说,窗上堵的被子、被单正“像彩旗似的”飘飞。
这时火车终于开动了
穆晓光看见一辆工程车开过来,长长地鸣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终于有救了!”风一直没停,车体始终摇晃。后来,顾革命的包厢来了一个拿对讲机的人。他是负责鄯善至哈密段运行的陈(音)车长,这位车长凭20年的工作经验估计风最大时在15级以上。听车长说,车头的玻璃也被击碎,两名司机行车时用被子上下裹住,只露两只眼睛。他还听车长说,上世纪80年代,这里曾经有一辆没拉够吨位的货车被12级大风吹翻。顾革命还了解到,铁轨表面被三四十厘米厚的沙土掩埋,要组织人员把铁轨刨出来,但难度很大,逆风方向铲土,刚铲走又被风吹回来;顺风方向铲土,沙土则会被风吹过去掩埋相邻的另一段铁轨。10日下午四五点钟,穆晓光看见一辆工程车开过来,长长地鸣笛,戈壁滩里那“呜———”的一声,“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穆晓光说,“终于有救了!”顾革命从车长的对讲机里听到的最后一个情况是:“局长下了死令,再过1小时10分钟必须开通!”晚7时25分,T70次列车开动了。“终于走了!”晚9时10分左右,伤痕累累的T70次列车开进了哈密站台。
本次列车晚点33个小时
张亚东看见,一个女孩扑向等在站台上的男友,两人抱头痛哭。4月12日晚8点多,左侧窗户钉满三合板的T70次列车,驶进了北京西客站。听到列车广播本次列车晚点33个小时的消息,不知为什么,边疆突然觉得很想笑。“怎么会有一辆火车晚点33个小时呢?”他后来说。走出车厢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被镁光灯包围了,等待在站台上的记者“拍了上面拍下面,拍了列车再拍人”。而张亚东则看见,一个女孩扑向等在站台上的男友,两人抱头痛哭。
据报道,这次风暴无人伤亡。
我告诉你,火车上就是这样!
当晚,餐厅的这面窗户共受到了4只杯子的袭击。所幸,只露出两个窟窿。几天前坐上T70次列车时“觉得侥幸”的顾革命,现在却觉得“很倒霉”。他回到兰州后即患上呼吸道感染。回到了北京的陈安成15日说,“我的包里现在还有土”。他的脖子被风吹得不能转动,像落枕一样。15日晚,几位T70次列车乘客在北京的一个小型聚会上,张亚东明显喝多了。他突然转向在座的一位并未经历此次惊险的女士,口齿不清地问:“你知道火车上的玻璃是什么样吗?”那位女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拿起一只玻璃杯,突然向餐厅的窗户砸过去,“砰”的一声碎裂的响声。“别砸了,地上都是玻璃碴子!”女士惊叫道。“玻璃碴子?”满脸涨红的他吼道,“我告诉你,火车上就是这样!”话音刚落,第二只玻璃杯从他手中再次飞向窗户。当晚,餐厅的这面窗户共受到了4只杯子的袭击。所幸,只露出两个窟窿。(中国青年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