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

　　日前，深圳电视台报道，深圳南山区五十多家小工厂，日产一千多公斤臭豆腐，不肖业者先将豆腐切块水煮，并加入黑色粉末，几分钟后豆腐全染成紫黑色，晾晒后放入盛满又黑又臭的水的桶里浸泡变臭，黑水是以田螺与馊水、腐肉、死苍蝇为原料，发酵密封到长蛆，产生刺鼻臭味。若不够臭，再放进少许粪水增臭。3名工商人员前去查处时当场呕吐，“一人连胆汁也吐了出来”。在网络上读到这个报道，我想起了“囚徒困境”。

　　把二十个人分别关在二十个小屋内，彼此不联络。每个人的面前放一个按钮，可以有两种选择：按或者不按。区别是，如果所有的人都不按，那么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千元。但如果有一个人先按了，那么按者自己得一百元，而其他人则什么也得不到。按与不按，考验的是这二十个人的集体。如果这二十个人都相互信任，而且又十分重视彼此的利益和个人与整体的荣誉，那么他们就谁也不会去按。但是，如果有谁对他的同伴失去了信任，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人的利益或自己的荣誉，那么他就会想，按的人得的钱虽少，但总比没有强，要是别人先按了怎么办？与其让别人先按，还不如我来按。管别人怎么想，不按白不按。

　　社会中大小行业有许多类似这二十个人的集体。如果行业内人们彼此没有信任，各自想占先机，利益当头，全不在乎荣誉，那么他们之间就会出现“囚徒困境”。卖臭豆腐的为了把自己的豆腐做得比别人的更臭一些，成本降得更低一些，不择手段。眼前是得了一点小利，但整个臭豆腐行业就此蒙上污名，从此生意难做。

　　这种情况在其他职业中也屡屡发生。当教授，从事教育工作，本来是一种令人尊敬的职业，但是这个职业圈内却不断传出弄虚作假、剽窃欺骗的丑闻。除了教授的个人操守，这里还有一个行业的“囚徒困境”问题。教授们生活在商业经济的时代，不能不在意评等升级和与此相应的物质利益。教授能否升级，学术研究成果丰富不丰富，是相互比出来的。这就出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要是大家都不作假，那么竞争会相对公平，当教授的也全都面子上有光。第二种可能，要是有的教授作假，他个人在竞争中确实可以占到便宜，但却使整个教授职业的道德形象受到损害，也使所有竞争者之间失去了彼此的信任。每一个人都可以这么想，别人作假，我不作假岂不是白白让别人得了好处，作假所得的好处虽然有限，但是，毕竟有好处，不得白不得。

　　其实，还有比教授剽窃作假对社会危害更大的“囚徒困境”。政府各级官员代表的是国家政权的形象，如果他们都努力为社会贡献，为人民服务，公众自然会对他们报以尊敬、爱戴和信任。但如果他们当中有人以权谋私、贪污腐化，那么就不仅会损害国家政权的形象，还会使他们自己陷入彼此关系的“囚徒困境”之中。个别或少数人的腐败是对群体的出卖行为，它会使得所有他人的清廉变得没有意义。少数人的出卖行为还会让整群人都受到诱惑，去出卖别人。每个人都可以说，既然别人能捞好处，为什么我不能？少数人所贪到的一点小好处，让整群人不得不为之付出极高的代价。整群人从此再不能相互信任，再不能从心底里把彼此看作是志同道合的一群，他们也再不可能有真正的集体自尊。

　　一个社会里，如果从卖臭豆腐的到教授甚至官员都陷入了“囚徒困境”，那么，这样的社会是不是出现了信任和荣誉危机呢？又是不是该引起全社会的忧虑和警惕呢？

　　作者系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英文系教授《新京报》新闻热线：010－63190000 、010－96096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