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穿行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网上看河南”之信阳、周口行
4月下旬,受河南省有关方面的邀请和搜狐新闻中心的委派,我和另一位同事参加了“网上看河南”活动,一路走马观花,却也颇有心得,记录于此。
“网上看河南”是5年前河南发起的一项活动。其背景是一个时期以来,河南似乎形象欠佳,许多负面新闻往往集中此地,一些媒体也热衷炒作此类新闻。河南方面有意通过这样一种活动,来主动展示其正面形象。
互联网作为一种新媒体,它的影响力就像它的传播速度一样在飞速增长,而关于河南的负面新闻,也往往是在网上被炒作成为热点。所以河南方面选择在网上来重树自身形象,应该说是恰当的。
几年来,河南每年都要举办“网上看河南”的活动。这一活动看来效果不错,关于河南的负面新闻虽然不可能完全杜绝,但减少了许多,而关于河南的正面新闻,比如英勇救人的李学生、背着妹妹上学的洪战辉2005感动中国人物等人的事迹,都在网上得到了充分的报道。
也正因为如此,河南的这一做法被其他一些省份纷纷仿效,一时间,“某某省网上行”之类的活动接二连三。
急剧扩张的都市
参加此次活动的全国网络媒体有40多家,大部分为中央和外省官方新闻网站,如人民网、新华网、江西网等,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商业门户网站搜狐和新浪也被邀请,此外天涯社区也获邀。
采访团抵达郑州首日,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会见,他侃侃而谈了两个小时。谈到了河南的省情,也谈到了自己到河南工作的感受。
徐光春到河南做官时间不长,过去长期从事新闻工作。看其对河南省情如数家珍的样子,令人佩服其对工作的敬业,也佩服其自身转型之快。他谈到做新闻和从政的相似之处:作为新闻人,不需要精通社会各行业,只要精通新闻规律就够了;作为政治家,也不需要精通社会各行业,只要精通党的方针政策就够了。但我想,实际的转型可能不会那么简单,从一个新闻人到一个独当一面的地方大员,徐光春在实现自身转型过程中付出的精力也许是很难想像的吧。
次日参观郑东新区。郑州虽然号称有数千年的文明史,但真正作为一座大城市发展起来,还是在上世纪50年代取代开封成为河南的省会之后。而今,它又因为这一政治地位而迎来空前的扩张机遇。
按照规划,郑东新区的建设非常宏大,相当于再造一个郑州。河南面向全球征集新区规划方案,最终一个叫黑川纪章的日本建筑师的方案胜出。居台湾的河南人柏杨曾经批评中国传统建筑太差,黑咕隆咚,谓人生享受是吃中国菜、住西式洋房、娶日本太太之类,那么现在其中两项愿望都可以在中国实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成为外国建筑师挥毫泼墨的乐园,在首都北京以及全国各地都充斥着形式怪异的西洋景建筑,郑东新区又添一例。
新区建设最大的特点是要挖一个巨大的人工湖,面积比杭州西湖还大一倍。它的名字很大气,叫“龙湖”。新区建设负责人在介绍这一创意时,引证说在千年之前,这里曾经是一片泽国,水肥鱼美。其实中国西部、北部很多地方曾经都是郁郁葱葱的秀美之地,象现在陕西的黄土高坡,过去一定是环境幽雅所在,否则怎能孕育出光辉灿烂的古代文明。但是后来环境恶化了,今非昔比。如果因为那里曾经如何,现在就要不惜代价恢复昔日的景象,这种人定胜天的勇气固然可嘉,但要付出多大的成本,可能取得怎样的效果,都是很难预料的。
考察城市的发展史,一般而言,多数都是自然生成的。但是在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确有一些城市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生长起来的,深圳是一个例子。领导人在那里“画了一个圈”,于是一座现代化都市拔地而起。但深圳是独特的,它的许多经验不可复制。内陆城市要做深圳梦,不能不仔细掂量。
从郑东新区以及中国许多地方,人们看到的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奔向现代化的紧迫感。人们迫切地要迈向富强,走进繁荣。创业的豪情是可贵的,但它如果能与诸葛亮式的谨慎结合起来,或许其前景就更值得期待了。
从“送郎当红军”到“送郎打工”
采访团在郑州参观后,分头行动,一部分去豫西北的新乡、濮阳、三门峡,另一部分去豫东南的信阳、周口。我去了东南线。
从郑州出发,直奔信阳的新县。新县曾名“经扶县”,是以国民党河南省政府主席刘峙的号为名的,共产党拥有此地后更名新县。新县名声在外,它和湖北的红安县一样,走出了大批中共高级军事将领。许世友、李德生等50多位解放军将军拥有这同一个故乡。
许世友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一员武将。他曾在少林习武,后来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传说他在延安时曾经救了毛泽东的命,但另一个说法是毛泽东救了他的命,当时来自张国焘手下的许世友被审查,面临被枪毙的可能,是毛泽东帮他说了话才得以幸免。无论根据哪种说法,看来许世友与毛泽东都是生死之交。
许世友的传奇不仅在于他的生前,更在于身后。他是中国高级领导人中唯一获准土葬的,他要求土葬的理由是“生前尽忠,死后尽孝”,要入土陪伴老母亲。这种拳拳之心令人感佩。
新县这样的穷乡僻壤,能够走出这么多将军,这最好地诠释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哲理。如果没有革命,相信许世友将和这个村子里的很多人一样,默默耕耘度过一生。是革命的风云,使他和大山里的许多“泥腿子”成为彪炳党史的英雄。
新县曾经为红色革命付出血的代价,据记载,当年当地人口10万人,就死了5万人。
新县以及中国的许多革命老区,揭竿而起,支持共产党闹革命,应该说是在一种理想主义的感召下行进的。这种理想,按照当年朴素的宣传,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共产主义小康生活。
革命成功,中国社会果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新中国的建设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穷苦的农民经历了新的磨难。上世纪60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信阳至少有50万人非正常死亡。农民对一份温饱生活的渴望,竟然如此难以实现。
给农民带来温饱的是改革开放。现在,地方政府又在致力于让农民在温饱的基础上变得富裕。采访团参观了新县“外出务工培训中心”,是由一家企业开办的,但是显然得到了当地政府的鼎立支持。
据介绍,新县常年在海外务工人员有3500人,年创外汇3000万美元。农民通过外出打工尤其是打洋工发了大财。官方安排参观了“海归农民工”建造的别墅,风格各异,颇显奢华。
培训中心的墙上是黑板报专栏,张贴着各式各样的材料。有一曲《送哥打工歌》写得很有趣,歌词集政治宣传、道德说教、爱情表白于一体,令人想起久违了的《送朗当红军》。
在歌词里和张贴在墙上的训词里,有一些内容值得商榷,比如它说“跳槽可耻”,这样的观念代表了资方的要求。而对于外出打工的农民来说,跳槽意味着更高的收入和更广阔的天地,何耻之有。
在新县,信阳市委书记刘怀廉介绍了信阳市情,着重谈了农民工问题。刘怀廉曾经在河南多个农业大市任职,长期关注农民工问题。他写了不止一部关于农民工问题的书。我翻阅那厚厚的大部头,感慨地方官员的良苦用心。和那些为了评职称而写就的“专著”相比,市委书记的书应该是为解决社会真问题而作的。也许官员的见解达不到学者的理论高度,但他们的所思所想可能更接近实际,所提出的解决问题的思路更具有可操作性。这对学术研究和国家方针政策的制定都是有益的参考。
回乡办学的农民工
固始县处于河南的东南角。东汉初刘秀为了表彰开国元勋李通,取“事欲善其终,必先固其始”之意,封李为“固始侯”,此地因此得名。唐朝时,将军陈元光带兵三千前往东南平叛,后来众多兵丁滞留泉州、潮州,在那里繁衍生息,有些渡过海峡去了台湾,所以现在许多闽台人士祖籍固始。台湾领导人陈水扁系陈元光的44世孙。
中国一向是一个重家族的国家,而且因为历史上多次发生民族大融合,所以此地和彼地、这群人和那群人都可能扯上一些血缘关系。在过去,这种亲属、血缘关系是民族凝聚力的一部分,但是现在,血缘的概念和作用在弱化。陈水扁与大陆的血缘关系不会阻止他搞台独,能够遏制台独的只有大陆自身长足的发展。
固始人口160万,和新县一样,也有大量农民外出打工。一些精明的青年农民在外面的世界里实现了凤凰涅磐般的蝉变,成为社会精英分子。固始有个农民叫王刚,在北京搞建筑业挣了大钱,回家乡投资。他出资6000万元,在县立重点中学旁边盖起一座私立高中,建校使用县立中学的图纸,所以两所学校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收取学费的标准也是相同的。据说王刚年少时曾因交不起60元学费而被挡在高中校门之外,他创办的高中大量减免贫困学生的学费。
王刚的故事述说了一个农民工的传奇。他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先富了,而且他富了之后不忘家乡人民。他以自己的财力去呵护穷人家的孩子,让他们避免重走他的弯路。前些时媒体曾讨论中国的企业家缺乏慈善之心,显然不能以偏概全,从王刚这样的农民企业家身上,人们看到了中华民族美德尚存。
鸭子所体现的文明变迁
在信阳的潢川县,采访团获邀参观了当地名企华英公司。这家公司生产板鸭,产品行销海外,
在华英,主人热情地邀请采访团参观了板鸭生产的部分过程。鸭蛋成排地、整齐地摆放在抽屉一样的格子里,车间保持适宜的温度,到达一定期限后,拉开抽屉,里面便露出一只只可爱的小鸭子;公司用自己生产的饲料喂哺小鸭,长大后送到屠宰车间。活生生的鸭子进入生产线,通过一个狭长的封闭的通道后完成宰杀,接下来退毛、清洗、解剖。车间一排排站立着戴眼镜、口罩的工人,穿着青色的工作服,集体面对着成千上万的鸭子,那场面很有些恐怖。
在传统的文学和生活里,鸭子是那样的可爱可怜,“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小鸭子由母亲哺育,象人一样度过属于自己的生命周期;它们也会被宰杀,但那是作为个体进行的。而在现代化的工厂里,生命在被批量生产和集体宰杀。
我想,鸭子的变迁正反映了传统与现代两种文明的巨大落差。河南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落后,很大程度上是与不能适应文明的巨变相关的。河南是中国的缩影,象中国一样背负了沉重的历史包袱。在保持传统和适应现代之间,河南也许慢了半拍,所以在一些方面落后于沿海省份。
而今,河南正在奋起直追,从郑东新区沸腾的工地,到信阳农村的躁动,无不体现了这种追赶的迫切心理。现在,河南也有了一幢幢摩天大楼,也有了华英这样把鸭子作为产品的企业。
文明的蝉变也许是痛苦的,传统的伦理、道德和现代的价值观念会发生激烈的冲突,但是没有这个过程就没有发展。
老子故里
周口是河南的又一个农业大市,也是河南经济最落后的一个市。周口市委书记董光峰在介绍市情时并不讳言这一点。他谈到,有一年该地上报的经济增长率是-2.6%。
即使在现在强调科学发展观、不以GDP论英雄的时代,如果一个地方的GDP是下降的,这对于地方官而言也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如果他没有千方百计地去掩盖,也决不会到处去张扬。董光峰在全国网络媒体面前,坦陈周口一度的困难和无奈,不能不说是一种勇气。
其实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掩饰落后,打肿脸充胖子。一些地方不顾自身实力,好大喜功,上大工程,做大排场,不承认落后、害怕别人知道自己落后。相比之下,周口领导层实事求是的胸襟博得来访者的第一好感。
在周口,采访团首先去了鹿邑县。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中国古代大哲学家李耳-老子的故乡。在鹿邑,空气中都弥漫着老子的味道。县城有太清宫和明道宫两处名胜,一处是老子的出生地,一处是老子讲学、“升仙”的地方。
老子是一个具有神秘色彩的哲学家。他后来骑牛从豫西函谷关神秘出走,他的哲学也充满诡辩色彩。读《道德经》,颇感晦涩,感觉许多都是半截话,不像孔子的《论语》那么简明。但老子和他开创的道家哲学仍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鹿邑的另一名牌是宋河酒。酒的历史和老子一样久远,这两样古老的东西现在都化为当地经济发展的动力。老子的名声吸引着源源不断的朝圣者,给鹿邑旅游业带来滚滚财源,而宋河酒厂更是当地的纳税大户。
羲皇古都
出鹿邑,抵淮阳。淮阳旧称“陈州”,是包公放粮赈灾的地方。太昊陵是当地名胜,是纪念人祖伏羲的地方。伏羲是传说中的人物,虽然史记也有记载,仍然只是传说。但从理论上讲,人类文明的确应该会有一个源头的,在那个源头,应该存在着这么一个英雄人物,他带领人们与天奋斗,与地奋斗,迎来了人类文明的第一缕曙光。伏羲正是这样一个英雄的化身,那么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人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我对伏羲的兴趣远远不如对太昊陵一个匾额的兴趣,上书“羲皇古都”四个字,落款是“朱镕基”,时在1997年,他身为副总理来访时写下的。
朱镕基惜墨如金,极少给什么地方题字,难得他来到这个地方会有这样的雅兴,这或许可以解读为他对中华源远流长的文明保持着崇敬之心。
另类南街
从周口返郑,顺路拜访南街这个名闻遐迩的共产主义村庄。村子的外貌一如过去众多的记录所描述的那样,处处标识着毛泽东时代的符号,就如鹿邑到处标识着老子的符号一样。我一直怀抱一个愿望,希望能有机会深入了解和剖析南街村这个改革开放时代的另类,但这次短暂的造访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南街村传奇人物王洪彬出面介绍情况并接受采访。我向王提出几个问题,如南街村模式是否具有推广意义,如何看待农村集体主义实验的整体失败,南街村在提供本村村民高福利的同时,如何保障外来务工人员的利益以及他的外圆内方哲学是否包含矛盾等。王洪彬一一作答,但限于时间和场合,注定不可能深入。
现场有记者问:您有儿子吗,您会象华西村的领导人那样把儿子树立为接班人吗?
王洪彬回答称,不认为华西村的做法就是错误的,谁有能力谁就可以成为接班人。
他的回答和华西村领导人吴仁宝的说法如出一辙。吴在接受农业日报记者采访时曾表示,华西村新的领导人“正巧”是他的儿子,他不觉得不妥。他说,要具备“三个力”的人来接班,即要有组织能力、发展能力、控制能力。看来吴的儿子“正巧”具备了这“三个力”。
考察南街村、华西村以及中国其他著名的村庄,象河南的刘庄,天津的大邱庄,人们会注意到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与某个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南街是王洪彬,华西是吴仁宝,大邱庄是禹作敏。而这些村庄在崛起和治理的过程中,充满了人治色彩。这些村子应该算是中国农村中率先走向现代化的,但在它们身上,我清晰地看到了传统的影子,包括权力传承的方式。
和其他几个村庄相比,南街的特点是打了毛泽东思想的牌。传统有旧传统和新传统之分,对于当代中国而言,古代中国呈现为一种旧传统,而1949年后、改革开放前形成的某些思想和制度可称为新传统。河南曾经在新传统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是贯彻毛泽东思想的纯洁样板。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就诞生在河南。
上世纪70年代末,文革被彻底否定,但毛泽东思想并没有被否定,它迄今仍然是执政党的指导思想。南街巧妙地将这一新传统与市场经济的现实联结起来,从而获得了独特的政治资源,好风凭借力,开拓了市场经济的新天地,这大概就是王洪彬再三强调的“机遇”吧。
离开南街,返郑,返京。从北京看河南和在河南看河南,感觉稍有不同。以中国为背景,河南是一个曾经比较落后、而今正在奋起直追、谋求中部崛起的重要省份;以河南为背景,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在旧传统、新传统、现代与后现代之间艰难取舍、辗转腾挪的古老而又年轻的身躯。中国在变,河南在变,无论是渐变或者突变,都在书写着世道沧桑。变化本身无所谓正义或者不正义,在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中,河南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属于民族的那些美好的东西,同时以开放的胸襟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中原地区在古代曾是大象出没的地方,所以河南电视台以大象的形象为台标。如今的河南,正仿佛一头大象,它从远古走来,带着传统的光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现代化的明天。 (责任编辑:杨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