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1月,红二、六军团突然接到命令,要撤出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进行一次空前的战略大转移。
红四军成立训练队,蹇先任被分配去当专职文化教员。第一批受训的人员全是部队连排以上的干部和农会主席。 在开学典礼上,贺龙特别介绍说:“文化教员蹇先任不是一个新兵,是个经受过锻炼,做了很多工作的革命同志,一个女学生,却是革命时期的干部,我贺龙是南昌起义中参加共产党的,比蹇教员晚,我要向她学习。”
蹇先任知道,贺龙这番话是说给学员们听的,他怕这些工农出身的干部瞧不起她这个小知识分子。想不到行伍出身的人还这么细心,蹇先任感激地想。
过了不久,贺龙找到她,说:“蹇教员,我要向你学文化。”她以为贺龙只是开玩笑,谁知贺龙却满脸认真地接着说:“你一定要收下我这个学生,而且要单独给我讲课。”
蹇先任知道他是有些放不下架子,怕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就满口答应下来。
第一次授课时,蹇先任先让贺龙念了一段文字,估计他大约认得五六百个字,便给他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每天教他15个汉字,由于贺龙生性聪明,又十分用心,进步果然很快。
令蹇先任感到突然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蹇先任乘完凉,刚要回房休息,贺龙却让人来说媒,说他虽然结过几次婚,却从来不曾恋爱过,自从见到蹇先任,便悄悄爱上她了。这怎么可能呢?蹇先任觉得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毫无心理准备,再说她对贺龙的感情除了尊敬之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她对来说媒的人说:“我只是个一般干部,而他是赫赫有名的红军英雄,彼此之间距离太大,无法共同生活,再说他已经结过很多次婚了,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之后不久,贺龙当面向蹇先任求爱,被蹇先任再次拒绝。
谁知贺龙痴心依然,而且在一次召开前敌委员会时向蹇先任公开求爱,并让大家在会上做蹇先任的思想工作。这下可热闹了,大家不讨论“敌情”,而是七嘴八舌地研究“爱情”,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有横加指责的,有好言相劝的,有讲大道理的,也有……
蹇先任抵挡不了这种“攻势”,无奈只好答应了。他们在紧张的战斗间隙举行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婚礼。
1930年春天,红四军奉命离开湘西东征。蹇先任因为怀有身孕,被动员留在湘西休养,如果当时她咬咬牙,坚持跟随部队行动,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苦难和不幸了,但在当时,她还是服从了组织的决定,怕自己怀着身孕无法行军,日后分娩,更会给大家带来许多麻烦,所以留在了湘西。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颠沛流离,在贺龙的大姐家、小妹家、二伯父家东躲西藏,好容易熬到女儿红红出生,这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份新的希望和精神寄托,可是她的随身警卫戴文清突然叛变革命,并密谋带人前来杀害她,幸好没有得逞。蹇先任愤怒不已,派人处决了这个叛徒后连夜离开了官地坪。
1930年冬,贺龙了解到蹇先任的处境,就派人把她接回部队。
二军团政委邓中夏见她带着女儿红红十分不方便,就动员她把孩子寄养在老百姓家中,但她执意要带着女儿一块生活,同时为部队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又一个冬天悄然来临了,蹇先任带人砍来一些木头,割来一捆捆野草,在山坡上搭起几个茅草棚住在里面。遇上阴雪天,刺骨的寒风和冷气冻得人浑身颤抖,大人都难以忍受,刚满一岁女儿红红哪里受得了呢?常常冻得嘴唇发紫,哭不出声来,蹇先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心如刀绞。此时此刻,她多么盼望女儿能在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啊,那样她就可以再回部队工作了。为了寻找部队,她把红红放在用破布和棉花垫好的背篓里,再次踏上了去鹤峰的道路。由于整天风餐露宿,长途奔波,有时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喝不上一口水,红红生病了,浑身热得烫手,还生出了许多的红点点,蹇先任知道这是出麻疹,心里一下子凉透了,在这荒山野外去哪里寻医问药啊?难道这活泼可爱的女儿就这样死于麻疹吗?想到这里,这位刚强的女战士害
怕地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无情的病魔一天天吞噬着红红幼小的肌体,终于有一天黄昏,这个小生命身上的疹子消失了,可气息越来越微弱,小脸青灰,鼻孔翕动着,渐渐无声无息地死了。蹇先任抱着红红渐渐变凉的尸体,哭得肝肠欲断、死去活来……
后来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回到贺龙身边,蹇先任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她万万也没想到,这第二个女儿出生刚刚18天,部队又要大转移。尽管已经时隔五年,但此时的处境同当初是多么惊人地相似啊!这又勾起了她内心数不清的痛苦的回忆,她已经饱尝了孤身一人被敌人通缉追捕和痛失爱女的不幸,这使她打定主意,死也要同红军死在一起,决不离开队伍一步。
尽管许多人再三动员她留下来或者把孩子寄养在老乡家中,但都被她拒绝了。
在云贵交界的乌蒙山,部队同敌人“玩”了20多天的“捉迷藏”,有时两军相距只有半里地,如果弄出一点声响,就会暴露目标。这可难坏了带着孩子的蹇先任,有时一晚上转移七八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翻山越岭,膝盖上、胳膊上、身上常常跌撞得青一块、紫一块,衣服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这些困难对她来说都能忍受,最让她犯难的是女儿贺捷生,跑起来颠簸得厉害,女儿就要哭,夜里静,孩子的哭声能传出很远,很容易暴露部队的行动,这可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她决定用一根宽大的布带把女儿裹抱在胸前,如果跑起来孩子哭就用奶头堵住她的嘴。这样做虽保证了部队的安全,可苦了她和女儿,有一次部队转移,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地,等到达安全地带时,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忙解开怀中的女儿,却吓得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于急行军,孩子的嘴被奶头堵着,憋得面色青紫,喘不上气来,她又是摇又是叫,好半天女儿才喘上那口气来……
部队到贵州毕节时,蹇先任见到了妹妹蹇先佛。此时,蹇先佛已经是萧克的妻子。长征一开始,她就在红六军团政治部宣传部当干事。这位刚满20岁的姑娘生性活泼开朗,尽管每天行军十分紧张忙碌,但她却像只喜鹊似地笑着唱着刷标语、写传单、编快板、画漫画,遇到部队休整一两天时,她便同战友们一起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抗日和党的政策,动员工农百姓参加红军,号召大家起来斗土豪分田地,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蹇先任见妹妹瘦了,但精神却很好,也就放心了。两个人互相叮嘱了一番,便匆匆分手了。等到在四川甘孜姐妹俩再次相见时,蹇先佛已经挺着大肚子,快要临产做母亲了。
望着妹妹那洋溢着喜悦和几分羞涩甚至还有些稚气的脸庞,蹇先任心里一沉,她知道妹妹还小,对在长征途中生孩子的困难和危险一无所知,快要生产了,却连件婴儿的衣服都没
有准备,一种强烈的呵护之情使她决定留在妹妹身边,帮助妹妹渡过这道做女人的“生死关”。
事情果然不出蹇先任所料,过草地的第一天,妹妹便开始了阵痛,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脸上大汗淋漓,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先佛,咬紧牙,再坚持一会,你可要挺住啊!”姐姐此时显得镇定无比,她知道自己的情绪直接影响着妹妹,就是心里再没底,她也不能显露出来。
举目望去,大草地无边无际,一点可以遮的东西都找不到,这可怎么办啊?妹妹疼得坐不住马了,只好从马上下来,在姐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到底是老天有眼,就在姐妹俩急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在她们左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道低矮而破败的土围子。这下有救了,姐姐高兴得差点喊出声来,忙扶着妹妹移到里面。这时妹妹的羊水已经破了,鲜红粘稠的血顺着双腿流下来,姐姐赶忙把马上的垫子取下来铺
在地上,让妹妹慢慢地躺下去。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位身材魁梧、英俊潇洒的红军指挥员策马赶到这里,他就是蹇先佛的丈夫萧克。这位穷学生出身的红军军官能文能武,为人豪爽正直,很快就赢得了当时在湘鄂川黔省革命委员会任文书的蹇先佛的爱情。但在此时,望着临产的爱妻,他却局促不安,显得一筹莫展。
蹇先任虽然曾经生过两胎,却从来没有替人接生的经验,但在此时,她却成了惟一能为妹妹接生的人。顾不得多想,她便大着胆子,开始为妹妹接生。
一切都是陌生的,眼前是一片片殷红的血,耳边是妹妹痛苦的低吟,蹇先任觉得心跳得厉害,手也有些颤抖……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豆大的汗珠不时从脸上滚落下来,直到耳边清晰地传来婴儿一声嘹亮的啼哭,蹇先任提到嗓子眼的心才重新放下。
这天晚上,天色突变,风雨交加,姐妹俩虽然撑起了一顶小布帐篷,但还是浑身湿透了。总算熬到天亮,出发前蹇先任去土围外边牵马时,却不见了马的踪影,她四处寻找,茫茫大地上,却连个影子也没有。
蹇先佛只好怀抱婴儿,坐在担架上行军。
在草地里抬担架可是个苦差事,萧克和蹇先任怕抬担架的同志受不了,就拿出自己的口粮来分给他们。当时留在红二方面军工作的李伯钊大姐也慷慨解囊,拿出自己仅有的一点口粮给先佛,而她自己却险些饿死在草地里。
坐了两天担架后,蹇先佛就不肯再坐了,萧克好容易为她又搞来一匹马,她只好骑马行军。
让人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位带着婴儿行军的女兵,后来竟成了红二方面军中第一个到达陕北党中央所在地的人。
从甘南到保安,蹇先佛走了整整八天。
在军委后方政治部,蹇先佛见到了罗荣桓、谭政等同志,当他们听说蹇先佛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和马夫赶来时,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罗荣桓伸出大拇指称赞她:“勇敢,真了不起。”
到达保安不久,蹇先佛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来源:《战地女杰——长征中的红军女战士》,中央党史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