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母亲节能够提醒父母和儿女们,在功利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背景下警惕一味向下负责的单向责任,那这个舶来品还算比圣诞节、复活节、万圣节、情人节等节日更具有社会意义。
文/陈漠
每年5月的第二个星期天都会成为节日。
玫瑰商人垂头丧气,康乃馨小贩趾高气扬,餐馆推出“亲情套餐”,电影院有“母子专场”;从服饰、珠宝、装饰品,到可以说“妈妈,我爱你”的发声相框,全社会动员起来,为了这个伟大的日子而激动万分,奉献出全部的情绪和物质。
一张手制的卡片比一支眼霜更能去除母亲眼角的细纹,平日里回家吃饭看电视比一个全民上阵的节日更像节日。这些你都知道,但你做不到。
为什么要有母亲节?为了提醒你,母亲的存在。为什么要提醒你?因为你已经忘了。
母亲节怎么过?
有调查显示,大多数美国人要在母亲节到来的那一周才会考虑以什么方式来答谢母爱,而其中有五分之一的人更是要到母亲节的前两天才会决定。作为现代母亲节的创始国度,美国人的行为并不独有,更多的中国儿女做得更绝,基本上母亲节只成就了中国电信长话局。
421的中国式家庭中本来已经存在着3位母亲,而自1976年左右推行的“独生子女”政策让421中的1如今也大量当上了母亲。现代社会的生存重压和传统的古老价值观纠结在一起,形成当代中国的母亲疑问。
“二十四孝”的传播目的在于让人们遗忘下一代,只向上负责。像家贫的郭巨那样,为供养母亲,决心把自己3岁的小孩埋掉,在现代社会当然成为一个怪谈。现代社会的价值标杆是达尔文主义,一切以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为准则,一切只向下负责。年轻人在生存竞争中搏杀,剩余的一点点精力都用来提高下一代的竞争实力以便进行未来的搏杀,上一代自然成为自生自灭的群落。所以,你看到的是高考考场门口大汗淋漓的父母、奥数培训班门前倚着自行车休息的父母、背着小提琴牵着儿女在少年宫里奔跑的父母,却再没有怀桔遗亲、扇枕温衾的旧典故。“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如今成了城市候鸟辞典上一个渺小的注脚,更多的母亲则用“临行密密缝”来默默支持你的出逃,因为你用“好男儿志在四方”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母亲的园囿。《常回家看看》的潜台词就是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或者你已经根本不认为父母的家是你自己的家。独生子女的核心价值就是独生,不仅没有兄弟姐妹,而且没有父母。
中国式母亲的疑问在于,向上负责自有天道循环的道德支撑,向下却少有反哺的现实逻辑。郭巨埋儿自然“孝感动天 ”,一锄头立刻掘出一坛黄金来;而当代的儿女们往往都是到父母家中去掘黄金。“不工作人群”成年后依然不能在经济上断奶,挣来的钱只够零花,买房买车当然要父母赞助,这一点上,似乎父母和儿女都达成默契,彼此心安理得。即使,在下一代如愿以偿地获得社会地位之后,也不过是满足了你为人父母的补偿心态和愿望投射。
母亲节的价值何在?“提醒人们,母亲在塑造良好公民方面所作出的努力”,这是1914年美国国会下的定义。而在当代中国,这被迅速理解为向下的单向责任。如果母亲节能够提醒女儿,不能364天都为人母亲,却只肯花一天时间为人女儿的话,那这个舶来品还算比圣诞节、复活节、万圣节、情人节等节日更具有社会意义。
然而,你知道,中国母亲们不过节,她们告诉你不要买那些花儿,不如回家吃饭更来得实在。但你做不到,你只能买那些花儿。
母亲的角色扮演游戏
当麦当娜忠心耿耿的粉丝们翘首以盼,等待她下一个颠覆而具渗透力的形象时,这位女权先锋在生育两个孩子之后,立刻戒烟戒酒,每天坚持运动,热衷于她的长寿进食方式,据说这是一种生活哲学。
这种生活哲学的基础来自于麦当娜角色扮演的转换。子女永远处于被压抑和反抗的角色,而摇身一变为人母亲之时,却要找回为人母亲的定位。在墨西哥影片《浓情朱古力》中,母亲始终扮演了权力的角色。大女儿从头至尾完全接受母亲安排自己的人生,二女儿全然不顾母亲的想法而自行其是,三女儿则先屈服而后反抗,甚至在母亲去世后,母亲的鬼魂继续充当了规则制定者的角色。平克·佛洛伊德的音乐电影《墙》里,母亲的角色更是表现为赤裸裸的精神控制者。
被压抑——反抗——压抑——被反抗,这一人类繁衍规则基本概括了母亲的主要脸谱。卡夫卡曾经感情复杂地说道: “生活是可怕的,母亲同生活一样可怕;你必须去爱她们,所有的污水都是这一刻最崇高的礼赞。”正是这种爱恨交织的礼赞让母亲的角色变得复杂。罗兰·巴特的母亲与其相伴一生,成为他写作的支柱;终生努力在父母划定的“爱德华”之外寻找自我的萨义德,则依然坚持定期给去世多年的母亲写信。母亲,在此扮演了一个回归之地的终极角色。
麦当娜曾经说过:“母亲对我来说是个神话,她是人类完美的化身,就像耶稣基督。”我们知道,圣人和偶像崇拜永远都在他们死去以后才产生。母亲对儿女舍身式的哺育、精神上无微不至到恐怖的关爱、在人生指引上颇具神秘主义色彩的先验式的大智慧,都会让儿女在已经失去或者即将失去母爱的时候作一次剧烈的角色转换——之前你认为的母亲的琐碎言行此时都会上升为神话式的心理体验。
在中国语境里,母亲不独有勤劳、纯朴、善良的民族共性,还应当有克己、勤俭、奉献、默默无闻的精神。正如,俄狄浦斯情结是所有文学的母题,母亲的单一形象也成为了绝大多数价值观的核心。所以,似“流氓燕”这种单身母亲发布裸照的行为被认定为出格。
然而,现代社会中的女性有着太多的角色需要扮演,尽管很多是她们自己并不想扮演的。她们必须是识大体的妻子、有情趣的情人、偶尔调笑的同事、初恋般纯洁的同学、善解人意的闺蜜,甚至是有魄力而并不冷酷的领导。所以才会有女性终于疲倦于在这么多角色当中再加上一个伟大的母亲。
即使是勇于做母亲的女性也还要不断接受自己心灵的拷问。把儿女托付给其他人的职业女性的问题是:“为什么罪恶感总是我的?”留在家里的专职母亲的问题则是:“为什么低估了我们工作的重要性?”
新时代里,女人的价值选择出现了如此之复杂的可能性。女性要面对的不再是以往孟母三迁式的简单的教育问题,而要从上中下三代中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在现代社会的更多机会和更多角色中找平衡。为奴隶的母亲,如今已经不仅仅为儿女的奴隶,更要为社会的奴隶。
美国“反战母亲”辛迪·希恩3月在联合国总部前参加一次反战集会后被捕,她的女儿说:“现在大家总是在谈我的妈妈,但好像没有人想起我死去的哥哥。”辛迪所扮演的角色已经从母亲而扩散为政治符号,人们似乎已经淡忘了母亲的意义,就如同人们很容易忽略了母亲节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