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非之长平专栏

　　我暗怀了多日的一个期望，到现在也还落空着。我期望陈红能够就《无极》剧组对环境的破坏道个歉，但是她除了一次又一次喊冤之外，连个“表示遗憾”都没有。

　　难道《无极》对香格里拉的环境破坏不是事实吗？云南省环保局对碧沽天池的现场初步调查，刚刚作出确认。其实，陈红本人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只是声称留下了足够多的钱委托当地政府处理，当地政府则表示没有得到一分钱。最近又爆出该剧组在圆明园也造成了树木损毁，这个事实她也没有否认。那么，在这些事实面前，在检讨责任之先，是不是应该有一个起码的SORRY呢？

　　当陈红说“我们完全是被冤枉和误会了”时，我以为可能有两种情况发生:一是《无极》剧组不仅没有破坏环境，砍伐古树，反倒清理了人家留下的垃圾，栽种了大片的高山杜鹃林；二是在香格里拉拍戏的不是《无极》剧组，而是《英雄》剧组。如果她先说一声SORRY，我们就会知道，这个事实是存在的，现在需要讨论的是，谁该对它负责任。对于这种基本的语言逻辑，陈红和她的班底真的不懂吗？

　　显然不是。不久前《新周刊》做过一个专题，叫“中国人，你必须学会道歉”。其中说，中国人并非没有学过道歉的功课，也并不是不掌握道歉的技术。在一些伤害本民族感情的事件中，我们一丝不苟地要求外国当事人道歉，可见本民族对道歉并不麻木。就陈红本人而言，恶搞者胡戈向陈凯歌道歉后，她认为不够诚恳，也可见她对道歉的熟悉。

　　最近还有一个不道歉的例子，那就是余秋雨先生把“乐山乐水”和“杯水车薪”两个成语中的“乐”字和“车”字，分别念成今音和古音，显得非常怪异，而遭到网友炮轰时的表现。这位曾被追问过“为什么不忏悔”的文化名人，在失误面前，不仅不道歉，还更加高高地端着大师架子，教训起提问的网友。他声称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到“炮轰”，我愿意给他提供这样一个解释。假如他真的认为自己曲高和寡，在面对千万人的追问时，也应该说一句:我为自己的学识渊博给大家带来的严重困扰而感到抱歉。

　　读过一点书的人，都总觉得SORRY比“对不起”听起来更顺耳一点，那就是因为中国人道歉的时候比外国人少，尤其是中国的名人和官员。我甚至猜测移民为美国人的陈凯歌陈红夫妇，在英语环境中也没少用SORRY一词，但是面对同胞，在拍了烂片之后，在破坏环境之后，却没有一声“对不起”。同样，在知名作家写出《兄弟》这样的烂小说之后，在飞机丢下百余乘客就飞走了之后——我们统统听不见一声“对不起”。

　　如果说这个汉语词语还活着，那往往是和底层可怜的小人物相依为命。我们社会的检讨和道歉，大多是下级对上级的，员工对老总的，外地人对本地人的，小记者对大明星的。在一些官僚文化中，上级能让下级当面说一声“对不起”，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很多人连这个机会都挣不到；倘若上级要对下级说一声“对不起”，简直像撞到鬼了，非吓死下级不可。而在一些发达国家，大家最看重的恰恰是大人物们对这个词语的贡献，甚至是总统先生。当年“拉链门”事件之后，克林顿忸怩了一阵，终于正式对着全国人民SORRY了。布什更是一个著名的嘴硬分子，直到“虐囚门”事发，他才对伊拉克人说出一声道歉，总算让美国民众松了一口气。

　　不信再看看小人物“羊倌歌王”石占明这几天的表现。他在青歌赛比赛现场将英国国旗说成中国国旗，引起一片哗然。其实，它比花三亿元拍了一部烂片更严重吗？它比破坏碧沽天池更严重吗？他现场说错国旗不等于他真的不认识国旗，他真的不认识国旗不等于他真的不爱国。那些办公桌上天天放着国旗的人，有些还是大贪污犯呢。石占明也对当时的紧张现场作了解释，甚至还有人帮他开脱说并没有直播出去，而是报料人透露给了媒体。但是他并没有首先“喊冤”并谴责媒体，而是闭门思过，作出一连串的道歉:对不起首长，对不起部队，对不起全国观众，对不起家乡父老，对不起女儿。大概他能想到的道歉对象，他都道歉了，而且还主动请求处分。

　　就道歉的本来意义和功能来说，它所能获得的个人的自省、他人的体谅以及社会的和谐，都是不言自明的。而它在社会文化中，在大人物和小人物之间，如何扭曲变形，则需要深入研究。假如陈红、余秋雨等名人，在困扰了公众之后，能够站出来说一声“对不起”，就算拍不好电影、当不好评委，也能在引导社会风尚方面做点贡献。

　　(作者系《南都周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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