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在5月2日晚,第十二届CCTV青年歌手大奖赛进行第二场团体决赛点评歌手时,把“仁者乐山”的“乐”念成“le”(去声),当即有河南观众打电话进来纠错,指出,此处的“乐”应念“yao”(去声)。以后,余秋雨又“念错”字,在网络上遭到“炮轰”,据说短信有十万之多。 媒体报道,余秋雨对此“轻松回应”,说:“多大的事啊,要用炮轰?”,并解释说,“我国古代的读音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用古音来读,相信我们古代的很多字就没法活在今天人的嘴上了”,“按古音读也是可以的,但同时应该允许别人按现在的语音来读”,“语言应该根据人们生活的实际发展来寻找它的支撑点,要用活的语言、通用的语言,来激活传统语言”。余秋雨作了这样的回应后,继续遭到质疑,针对余秋雨说“多大的事呀,要用炮轰”,刘海明先生撰文问,“余先生,多大的事才有资格被炮轰?”,指责他对待批评“不屑的样子”。而王志顺先生认为,“如此''炮轰''余秋雨是对名人的习惯性苛责”。
我看这些报道、评论的印象,好像焦点都过于集中在“名人余秋雨”身上,恐怕这未必是当场打电话进来纠错的河南观众的初衷。刘海明先生说得不错:“尽管我不主张火药味太浓的炮轰,但观众在媒介上咬文嚼字,是弘扬传统文化的好事,您(余秋雨)应该趁此机会,让更多人的年轻人知道中国文化的渊源才是。”但他似乎对余秋雨辩解中关于古今文字读音、语意的异同、取舍的意见也重视不够。余秋雨是否读错字以及他怎么对待批评,充其量是个轰动一时的新闻;而如果我们对“乐”的古今读音差别及其相关问题进行认真讨论,倒或许能使之对弘扬传统文化起到些推进作用。毕竟有十万人为此事发了短信,没发短信的更是数倍于此数,这个人数还是很可观的。为此,我想抛砖引玉谈一些。
查《汉语大字典》,方知“乐”有五个读音。除了常知的“le(去声)”、“yue(去声)”外,还有“yao(去声)”、“luo(去声)”及“liao(阳平)”。读“luo(去声)”的“乐”用在“爆乐”一词中,是“烁”的通假,读“liao(阳平)”的“乐”是“疗”的通假,通假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古人写的白字,这两种读音与用法很冷僻,今天的书面写作已经废弃不用了。《汉语大字典》里收有词条,是为读古文提供参考。
读“yao(去声)”的“乐”同样是很冷僻的,但因为是《论语》里字的古音,而今文《论语》是由秦汉间儒生口口相传保留下来的,所以这古音有很多中国人还知道(但我坦白,我是在文革“批林批孔”中才接触《论语》的,所以并不知道“仁者乐山”的“乐”读“yao(去声)”,还以为是“yue(去声)”打错了,以我的古文水平,说此“乐”读“yue(去声)”我还能一下子认可,说读“yao(去声)”就要查词典求证了)。读“yao(去声)”的“乐”,意思是“喜好”;读“le(去声)”的“乐”的一个义项是“乐于”,意思差不多。从所据例子看,也许“乐”后面接动词、形容词的读“le(去声)”,如“安难乐死”、“乐往”、“所乐闻”等;“乐”后面跟名词的读“yao(去声)”,如“乐山”、“乐水”。但“yao(去声)”的读音可能在一千多年前就与“le”合而为一了,否则,“白乐天”、“乐天派”就应该读成“白yao(去声)天”、“yao(去声)天派”了。而余秋雨要是念古音,在点评歌手时说,唐代大诗人白yao(去声)天,那批评的短信恐怕要以千万计了。余秋雨说,“我国古代的读音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话意思不错,但语音、语意的变化,几千年来其实一直没停止过,古人尚且不废古音,不薄今音,既继承,又出新,我们怎么反倒要墨守成规呢?所以,保留古文的古音读法是必要的,但是为了回到古文产生时代的语境,正确理解古文的需要。而今人以今音来读古文,也无可厚非,是传播的需要,是尽可能消除今人对古文敬而远之乃至畏惧心理的需要。如果青少年因为余秋雨这样的大师古文也念错字,从而觉得古文高不可攀、深不可测,那就与想以此举来弘扬传统文化的意愿适得其反了。
由古音联想到词的古义。我在《老子走近青年·第二篇德章〔王本三十九章〕》“其致之也”一句的解释中谈到,金文明批评余秋雨在散文中用错了“致士”,还是可以商榷的。金文明先生说得不错,按约定俗成的用法,“致士”是退休的意思,“致”取“归还”义。但说“致士”自古至今只有这样一种用法,就欠妥了。在《荀子》中,有一章题目就是“致仕”,“士”与“仕”历来是可以通解的,之间的差别可能连古汉语专家也说不明白,所以“致仕”完全可以视同“致士”,而这个“致仕”却是招罗士人(武士与文士)的意思,“致”取“招揽”义。“归还”与“招揽”动作取向相反,这种一个字有取义相反的义项的现象,在训诂中叫“背训”,并不罕见,况且,“致”还有其它很多的义项。因此,确定文言文中一个词(常常就是一个字)的确切含义,一定要摆到上下文里去斟酌。而用这个词的常用义、流行义来批评今人某词用错了,则一定要谨慎,因为很容易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乃至刻舟求剑的错误。事实上,语词意义的嬗变,褒贬义的颠换,背训的出现,与后人的这种“用错”、别解是密切有关的。
汉字的多音多义,是汉字的复杂性所在,也是汉字的丰富性所在。所以汉字有独立存在的价值,不可为拉丁化表音文字所取代,这一点,今天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到。今天有很多人意识到继承的重要性了。但讲继承并非越古越好,继承是为了在今天运用,知识不是古董,就是古董也要今人识宝、赏玩才见价值。像孔乙己这样知道“茴”有四种写法并不一定就有学问,说不出“茴”有四种写法的并不一定就没有学问。继承、弘扬传统文化,也有一个研究真问题、做真学问的要义在。特别是青少年,不要为古文的表面的复杂性所困惑,开始撇开那些枝节缠绕,大胆进入,凭着强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是会迅速获得认知、美感与乐趣的。余秋雨尚且有错,可以是打退堂鼓的借口,也可以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理由。余秋雨的“激活”一词用得很好。大家来关心传统文化是好事,我们要进一步关心在点子上。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样中华文化的振兴就更有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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