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4月,中央新闻采访团记者赴武汉—湖北咸宁—云南迪庆—西藏芒康,采访援藏交通工程技术人员、湖北省交通规划设计院高级工程师陈刚毅身患癌症七次化疗仍坚持四次进藏修建“西藏第一跨”——角笼坝大桥的感人事迹。 在这条他走过许多次的路上,我深深地感受到他的角笼坝情结。
这是一段梦幻般的旅程。北京—武汉—咸宁—昆明—迪庆—德钦—西藏芒康—迪庆—丽江—昆明—北京。2006年4月3日至4月12日,采访团沿着这条我们自己画的圈,整整攀缘了10天。8000多公里的长梦,是颠簸、摇晃和起降叠映的镜头。17座大山,2600多处盘山急弯。海拔高度在70米、200米和3300米、4700米之间起落,让我们在缺氧的高原反应和奔波劳顿中晕头转向,常把这山当那山,错认这江为那江,直把自己当画看。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京、汉,或是滇、藏,以至于离开滇藏好几天,不少人还醉氧得一塌糊涂。
我们有理由沉醉。横断山脉和冈底斯山脉簇拥环拱绵延不绝,金沙江潜移慢行如钟摆如歌休止,澜沧江澄碧如练偶尔溅起飞星万点,驻足如蹄、回旋如月的长江第一湾把一江秀色坦白在边陲的落日里任你一览无遗,高远得有些缥缈和悲凉的天葬台像酥油灯接着天火倏忽明灭。敬畏生命,礼祭自然,尊重天道,每一颗心都虔诚地匍匐在地,甘愿做神山圣水间的一粒扬尘或一根游丝。圣洁崇高神秘威严的梅里雪山卡瓦格博主峰让所有善男信女游仙墨客莫不俯首膜拜,风雪如瀑冰清玉洁的白茫雪山弥漫起无边的童话,轻摇丛丛玉树琼林落下银鳞遍地。千年的茶马古道上,年代久远的人马吊桥,依旧那么孤独而苍凉地坚守,苍山间险要处,祈求平安拯救生灵的玛尼堆白洁晶莹星罗棋布,湛蓝的天铸下无数幅哈达一路飘舞温馨款款……
悄悄地走,撒开了跑,澜沧江停停走走缠缠绵绵,把一座山的满肠情怨告诉远方的海,海动了心,让云捎来雨。随手摸起一块江石放在耳畔,真能听到凄美的应答,如泣如诉如在空谷。可是雨总是太少。挥别植被如华盖的滇地,一路西进,愈见袒露的山体筋骨受着太阳的灼烤。藏东高原的紫外线如箭似镝,热辣辣地搔着你毫无掩饰的肌肤,你立即泛起绯红得有些古铜色的腼腆。
十里不重天,五步不同景,风雪雨雾变幻莫测急驰如电,让人晨昏颠倒四季不辨。辨着茶马古道上依稀远去的马帮响铃,望浮云生根,山岩歇脚,澜沧江一路低吟浅唱打着盹儿。远山高处的藏家星星点点,是歌声跌在江里溅出的浪花沫儿,挂在千年风尘冻结的世纪冰川和如飞瀑倒挂的泥石流沿上。黑瓦白墙,俯瞰江山,好大的天,奢侈得让人忌妒。晨起的藏家女吱呀一声推开一夜不掩的门,随手扯一片闲云揉巴揉巴擦擦脸,那山腰间冉起的红霞,就有了些亲爱的羞涩,秃山的皱褶里,有春花儿猛地开了,半露的朵儿那一脸的天真烁烁让你面露赧色。草本木质,天然无饰,是山的女儿。
那路不能叫路,是长风刻在高原山崖的一道痕,是苍老的日子投影在不醒山的一弯虹,是青藏高地抛向金沙江和澜沧江边一条悠长的哈达。叠嶂西驰,万马回旋,寸步千险,一落百寻,因高洁而险要,因神圣而不可及,金沙江美,澜沧江俏,但多看一眼,会被千米深处的女神摄了魂去。头上千仞危石如雷,足下万丈绝壁如虎,俯仰之间,苍山如海,人如微尘车如蚁。那一瞬的猩红与苍白。没有过多的人工雕痕和现代文明的浸染,只有万年的长风如铁,悄然行进在古老的长河里。当一行行越野车队的履痕和发动机那一阵阵歇斯底里的低吼,粗暴地入侵拙朴而静美的峡谷,她用江涛的微怒和远山的缄默,温柔地回答了我们。夜宿涛声如歌的澜沧江藏乡,同行者指着夜幕高处,有星子在流闪——咦,飞机!但立即被人哂笑了——那是记者采访归来的车!天路高远,盘桓如天街石级,不知高在何处,只见嫦娥长袖浣着澜沧江的水,把水星儿洒在天庭。
千古的静默,被风尘行客惊起,但山川不改,河谷依旧,每人只觉出自己是爬行在万里长卷上的一只蚁。一切都那么从容淡泊,像峡涧缓流的江水;一切都那么热情,像高原的太阳,让你忸怩着躲不开她的爱意奔放。偶遇路人,悠然挥挥袖,指间似有云织的哈达在流淌;偶遇僧人,深红袈裟披着虔诚高贵和仙风佛光,如天涯孤客独然寂行,转经筒和经幡中,有山神天籁和佛的召唤。高寒处走一回,吸一口清冽的雪风,充满畅达与快意。垭口的雪风刚刚呼啸而去,留你一个寒意彻骨的冷,山口的热风就扑腾而来,送你一个灼热滚烫的吻。仓促的冷热之间,让你的脸色凝重起来,庄严得像个康巴汉子,或者他们窈窈窕窕袅袅娜娜同样黑红的女人。滇藏山水就这样把你和她融为一体。
太阳就在额上,离天三尺三,像红拉山一样高昂,像澜沧江水一样低调,康巴汉子的血液里奔涌着灼热的太阳,脸上洋溢着无须遮蔽的高原红,朴实得让你的体面和斯文扫地。能说话就能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他们在歌舞中找到自信,在旋律和节奏中恣意挥洒自己的爱恨情仇。日晒夜烤,江畔的篝火烈烈地旺起,点燃藏胞的血脉,也熏染了一路旅人,每一尊黑红的脸膛都是一轮浑圆的太阳。歌声宽宽地响起,是藏乡歌手们的唱和,撩得你喉痒痒脚痒痒心也痒痒。
谁把你的弦子舞得像山路一样飞旋,谁把你的酥油茶清香得醉人心脾,谁把你的青藏高原唱得帛裂玉碎高入云端,谁把你的银佩玉环佛珠连同灿烂的欢颜直想带回家?只有高原夜空的鹰,在兀自盘旋。
一切的自然景致,都是人的背景。一切人的背景,都是通向神圣的天桥。猛然间,一道橘红色的虹,跃起在澜沧江畔的角笼坝,一段生命轮回的神秘地带,被赋予了绚丽的主题。这是连通远古与未来的栈道,是神山与圣水的精灵,是一路风尘追逐的灿烂,浩荡古风从此有了一个鲜红的标题,藏乡的一切因此而生动,哦,角笼坝大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