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矿难诱因初探：多层转包和疯狂超产

　　正是因为多层转包的原因，对于新井煤矿到底有多少名矿工，井下有多少矿工被困，目前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各个队都有自己的管理制度，各个队都抢着最大限度地多出煤，导致管理极度混乱

　　本报记者侯利红赵杰发自山西左云

　　24日下午，山西大同左云县新井煤矿。

　　29岁的王军（化名）蹲在矿工棚户区的一条垃圾河边机械地揉搓着自己的矿工服，眼神里透出恐惧和忧郁。

　　“我再也不干矿工了。”回忆起18日晚上9点左右在黑暗的巷道里仓皇逃命的那几个小时，他仍感觉“那就像是一场噩梦”。他虽然急于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但为了拿到矿主拖欠他的4000元工资，他不得不选择留在这里，等待。

　　王军其实是幸运的，因为还有不知道多少位他的矿工兄弟在井下生死不明。一位救援人员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表示，这些被困人员生还可能很小。

　　昨天下午，来自事故抢险指挥部通报的最新数字显示，截至目前，井下被困人数没有新的变化，即仍是57人。抢险排水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

　　14层下井矿工人数调查

　　在此次出事的14层，共有约400辆三轮车,这些煤炭车都是由矿工自己购买，他们既当车主也当车工。当天当班的车工大概有150人，“不过其中有些矿工会买三四辆三轮车，然后自己找人来包着开。矿上根本不知道。”矿工黄令由此向本报记者推算认为，从三轮车的数目来看，车主加上一些不在矿方登记的人在内，当天14层工作面的人数应该在200人左右。

　　一位14层工作面的矿工说，整个14层工作面共有约300人，分为两班分别下井。“出事当班的矿工大约有150人。但是当时在14层的人多于这个人数，因为里面还有铲煤的、打眼的、打杂的和跟班的等一部分人，整体算下来估计在200人以上。”

　　截至目前，官方数据统计，逃出矿井生还的矿工人数是47人。但安徽队的两名矿工告诉本报记者，还有一部分人逃出来其实并没有被统计在内，其中安徽队就有8人左右。

　　另外一位在14层工作面的矿工说，事发第二天，他在现场看到了头天下矿在执勤处遗留着无人认领的上岗证，“一共有176个，一般我们每天倒班之后都是要把自己的上岗证领走的。”

　　上述矿工表示，在他们各个队里面，都有一些人没有家属和老乡。“他们不像其他矿工，出来会和一些老乡一起，至少有家属在老家。所以，他们即使出了事，也很难有人知道。”

　　抢险指挥部表示，事故发生后，矿主蓄意瞒报事故，而且在事故发生后，矿主转移家属、转移账上资金，性质恶劣，影响极坏。这也因此导致对井下被困矿工的人数暂时无法核实清楚。

　　24日下午，安监总局政策法规司司长黄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目前人数还没最终核实清楚，也许井下被困矿工不止这个数字。”

　　核定年产9万吨

　　“严重超能力、超强度、超定员组织生产。”事故抢险指挥部认为，新井煤矿的超能力开采达到疯狂状态。

　　据介绍，当地国土资源局对新井煤矿的核定能力为年产9万吨，发包方也只允许其每年生产9万吨。但事故发生后，经过初步核查有关资料，实际该矿年产量超出其核定能力的数倍。去年下半年该矿就生产煤炭14万吨，今年仅两个月就生产5万多吨。

　　“一个月也许就能产煤10多万吨。”一位矿工告诉记者。就在去年，新井煤矿大约共死了10多个人，矿主李付元给每个人赔了20万元，家属也没有闹，上面也没人来查。

　　如此庞大的产煤能力，当然得有庞大的矿工队伍来完成。

　　记者找多名矿工核实后统计了一下，新井煤矿共有13个队，分别是四川队、安徽队、矿队、兰队、周队、谷队、柳队、郝队、付队、金龙队、郭队、姚队、杜队。但安监总局一位官员则表示该矿共有12个队。

　　“每个队的人数其实每天都在变化，有新来的，也有走的。不过总数平均每个队大约在150人左右，最多的大概有200多人。”一位矿工告诉记者。这就是说，整个新井煤矿共有矿工约1800 人。

　　但来自四川的几名矿工却认为，这个数字说得太少了，“至少得有3000人”。

　　他们也给记者列举了一些数字。新井煤矿给矿工建造的简陋宿舍大约有1000间左右，一间房多则住4人，最少2人，如果矿工带了老婆过来则单独居住。这样平均算下来就得有3000名左右矿工。

　　目前，官方公布的数据是，矿区所有居住的共有731户。如果这个“户”是指共有731间住房的话，则按平均每户3人计算，矿工人数也是2000多人。

　　另一组数据同样能说明问题。在新井煤矿中，共有约800辆三轮车，车工都是两班倒制上班，则一辆车需要两个驾驶员，另至少需铲煤工一名，那么计算下来则有2400名矿工，再加上炮工、带班的、调度的等等，加起来也得达3000人左右。

　　“没有人说得清楚有多少人，太多了，我们都只认识自己队里的人。”一位来自云南的矿工这样说。

　　6层转包引发的极度混乱

　　严重违反安全规定组织生产。核定能力年产9万吨的矿井，竟然组织200多人下井,根据资料看,该矿一个班下井人员最多时曾高达300多人，且矿主层层转包，严重违反了国家有关规定。事故抢险指挥部如此表示。

　　那么，层层转包之中到底有多少层次？“大约有五六层转包吧。”安监总局一位官员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他告诉记者，新井煤矿是乡里的煤矿，已被拘捕的法人代表司功原本是张家场乡的一名会计，李付元是最大的承包商，也即新井煤矿的矿主，他再转包给下面的13个承包队，然后是若干班组，班组长转包给三轮车主，有些三轮车主再转包给别的司机。

　　不过，这位官员表示，关于转包层次问题，目前还在调查之中，暂无定论。

　　正是因为多层转包的原因，对于新井煤矿到底有多少名矿工，井下有多少矿工被困，目前都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同样是由于这个原因，各个队都有自己的管理制度，各个队都抢着最大限度地多出煤，导致管理极度混乱。

　　“杜队把水打出来了，结果郭队和兰队遭殃。”来自四川的一名矿工告诉记者，井下被困的矿工基本上都是郭队、兰队的人，而事实上，早在15日，水就出来了。

　　安监总局的一位官员告诉本报记者，事实上14号工作面早在2年前就开始出现透水征兆，但矿方为了多出煤多得利，下令边抽水边开采，5月15日,墙壁上出现水珠,即所谓“挂红”现象，虽然有两个队申请停工，但矿上和别的队都对此置之不理，甚至说“不下井就每人每天罚款500元”。

　　“包工头非常黑心，他们会不择手段强迫矿工下去开采。”这位官员表示，矿工作为弱势群体，他们基本上是没有发言权的，为了相对较高的工资（新井煤矿的矿工平均工资大约3000元左右），往往会以生命作代价去为家人换取生活费用。

　　地方政府监管缺失

　　“我觉得这次事故（新井煤矿透水事故）的发生与地方安全监管不到位有相当大的关系。”昨日晚7点多，本报记者接到电话，事故煤矿附近的小孩沟煤窑1号井开三轮车的运煤工向记者透露，“实际上每个矿都存在类似问题。”即非法越界开采，超能力、超定员、超强度生产。他举例说，比如当地国土资源局规定只能开采3号煤层，但矿主往往自作主张又命令开采5号、7号、8号等若干个煤层。

　　“我们的老板是浙江人，很霸道，养了十几个打手。”如果矿工怕危险不敢下井，那他的命运就是不仅被打得头破血流，还会被狠狠罚款。

　　每逢有人来检查时，矿主自有应对方法。或者做足表面功夫，将其他非法开采的煤层用砖头、石块封闭起来。

　　上述运煤工曾根据报纸上公布的举报电话，偷偷给大同市安监局打电话，举报小孩沟煤窑1号井存在井下私藏炸药、瓦斯浓度严重超标、煤层顶板几次塌陷，造成1个月死亡3人等情况。他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数日之后，并未有回音。

　　之后，不甘心的他又给当地一个“早间110”新闻栏目打电话举报，给左云县劳动保障局打电话，结果都是无回音。

　　因为新井煤矿出现特大透水事故，左云县内几乎所有煤矿都在停产整顿，小孩沟煤窑1号井也不例外，但他自己掏腰包1万元左右购买的三轮车还在井下，矿主既不把车给他调上来，也不给他结算此前干活的工资，这位运煤工表示只能滞留在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