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网上公堂

　　“在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日渐强大的网络正将其中一些人生吞活剥。本专题列举了“铜须门”事件中的郑辰（化名），虐猫事件中的王某，“卖身救母”的陈易，他们仅仅凭借一个网名，一个ID，一张照片，即被网民从中国13亿人中挖了出来，将自己的电话、住址、朋友，甚至前夫、老师统统暴露。

　　“上网捉妖”正成为一种风气。随着搜索技术的进步，哪怕不是黑客，你也可以过一把捕头瘾；如果你有黑客的技术或者“深喉”的猛料，便可以化身“御猫”展昭，成为“大内第一捕快”。

　　其他愤怒的人呢，有些是正人君子，有些则是鲁迅笔下的看客，他们坐着“沙发”等待“罪犯”过堂。有人起哄叫骂着“骗子”“败类”，有人布道“仁义道德”，他们隐藏在“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的外衣下，充当了主持公审的法官。

　　当然，网络审判团也看证据，但是，这来自于虚拟世界的证据，有太多的“马甲”，令人真假难辨；网络审判团也依据律条，但这存在于每个人心里的道德准则，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繁杂。

　　像康德说的，“令人敬畏的，只有我头顶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法庭”。今天，这个本该属于内心的道德法庭，在网上，也展现了它的威力。

　　全民追杀网络“偷情男”

　　网络道德的审判已经触及到了个人的现实权利

　　★ 本刊记者/文晔

　　所有事端，皆由4月13日晚网名为“锋刃透骨寒”在“猫扑网”发的一张帖子而起。当晚，这位“寒先生”在猫扑各版面发帖近十个，以一位丈夫的身份描述了一个婚外情的故事，称其结婚六年的妻子，在玩《魔兽世界》的过程中与游戏里“守望者”公会的会长“铜须”发生出轨行为。

　　这个故事前几段的描述还算中规中矩，但从放出QQ聊天记录起，便突然出现了大量敏感词汇以及男主角现实生活中的信息。

　　根据百度发布的民意报告，帖子发出短短两小时内，就有84人次通过百度查找有关“铜须”的信息。尽管帖子里并没有公布男女主人公的名字，但男主角“郑辰”（化名）的真实身份迅速曝光，当晚即有160人次在百度查找“郑辰”的身份。

　　曝光后，成分复杂的舆论口水、表演意味浓烈的抗议吸引着网民的关注 ——《魔兽世界》500多名玩家在游戏中静坐抗议、甚至集体“自杀”，以声讨会长“铜须”；猫扑网将这一专题形容为猫扑的正义战场；天涯网则高呼“06年最具轰动效应的网络事件诞生了”。更有人偷偷录下“守望者”成员的谈话录音，公布网上，使此事被指涉嫌炒作。

　　如果到此为止，那么“铜须事件”赚取的不过是眼球和点击率。可是当网友在网络上公布了“铜须”的真实姓名和电话后，“铜须事件”就蔓延成一次一边倒的道德批判。很多人开始用电话骚扰甚至敲诈“铜须”，他的 MSN 密码被偷用、朋友被骚扰、他就读的燕山大学连校长电话都被公布，校园网站几乎被一夜踏平。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事件发生时正值福布斯对中国大学校长排行榜进行投票，燕山大学校长的票数从3000票的第98位一下跃升到66000票的第2位。

　　16日,“寒先生”主动地将所有帖子都清除掉了，对删帖进行解释的第一句话是“没想到这事发展得那么快”。

　　事情又过去了许多天，不仅没有消停下来，反而越炒越大，网上流传的各种虚假言论、虚假资料越来越多。一女网友，因被前夫“陷害”为偷情女主角“幽月儿”，而饱受电话骚扰几欲崩溃。

　　网络大举入侵现实生活之后，郑辰在沉默5天后发表视频，他表达了3点意见——我是清白的，我受伤害了，我可以告你们。此后，郑辰消失。网络一片哗然，从4000多跟帖看，几乎没人相信这份澄清视频，这个视频不仅没起到任何正面效果，反而把事态推到一个新高潮，MOP网和天涯网再次创造了近百万的点击率。

　　4月20日凌晨，“锋刃透骨寒”再次现身MOP论坛，发“最后声明”称这“一切都是假的”“游戏已经结束！”随即消失。

　　然而事情并未随主角离开而告终，21日，一封署名为郑辰母亲的道歉信在天涯网站发表，网民百度搜索量冲至16562的高位。

　　到5月中旬以后，虽然“猫扑网”仍将“铜须”事件挂在最显眼的位置，但是爱热闹的网民们早已奔向新的热点。

　　话题过去了，有网友说，此事引发的讨论其实早已和郑辰无关，真是这样吗？男主人公郑辰的生活还将继续。27日，记者采访了郑辰的父亲。

　　问：您有没有想过，到他30岁的时候，上网一搜，搜到的还是这个事？

　　答：想过，当然想过，这个无中生有的事，比缺胳膊断腿的影响还大。一个孩子，正准备大学毕业的孩子，挨了这么多骂，真够他受的了，他现在跟谁都不想接触。

　　对孩子，我这个父亲的还得开导他——人家骂的是你的网名，骂的是这个事儿。（这个事）你做了吗？你没做！既然你没做，就让他们骂去，他们有精力骂一百年，你也管不了呀。

　　不过，有一点我实在不理解，这件事怎么就闹的这么大？怎么就凭他那么一个东西（帖子），号召了那么多人关注这件事情？

　　问：这个事情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

　　答：网络上的人，都有一个实名和一个虚拟的名字。我的孩子，起初是以虚拟的名字出现的。后来，有些人为了把这件事情搞大，就把实名搞出来了。郑辰的实名出现了，关注的人就多了，就给网络带来经济效益了。搞经济的人，首先是为了赚钱嘛，赚的钱越多越好，为了这个，哪怕雇杀手也有可能。

　　我想的对不对，你来判断。这是我一个单纯的、搞商业的人的观点。

　　问：为什么采取了视频澄清这种作法？

　　答：对网络，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告诉大家来龙去脉。不过，网民什么都不信，甚至怀疑他站出来发视频也是假的。虽然作用不大，但是他能在网络上发视频，把真人都搁到网上，已经是一个男孩子的勇气了。往后的事，随他们说去吧，

　　问：如果找到最早发帖的人，找到暴露他隐私的人，您怎么办？

　　答：我们还能怎么办？告状去？没有真名实姓的，告谁去？就说能查出真人来，网络上发帖的这么多人，我们有多少钱，才能告得下来？告下来又能怎么样？法院能把这些帖子能都删掉吗？

　　真要告，你们就帮我找找那个在网上发帖、以郑辰母亲名义道歉的人。他还是人吗？我们是50多岁的人了，孩子们的事情，自己折腾还不够，还把我们扯进去。还有郑辰的女朋友，现在也受到骚扰，简直太没有道理了。我们对不起人家孩子，我们无辜，人家更无辜。

　　问：你准备换电话号码吗？

　　答：不准备。我们现在还有隐私吗，换了有用吗？

　　“八分斋”：网络“刑警”的两难

　　网络的特性就是这样，非理性可以形成巨大的导向作用，理性的声音很容易被盖下去

　　5月20日，“八分斋”在天涯网接受了原定1小时网络专访，这个访谈，实际只持续了40分钟。而在这40分钟里，对“八分斋”的人身攻击、质疑之声，淹没了原本的主题 慈善捐款。

　　事隔近一年，这场网络“批斗会”的话题，依然离不开“八分斋”对陈易的调查。

　　去年9月，女大学生陈易在“天涯杂谈”贴出“卖身救母”的帖子后，其人民币账号得到至少10万元的捐款，还不算外币和邮汇。

　　此后，有人以网名“蓝恋儿”揭发陈易在学校穿300元的NIKE鞋，戴500元的隐形眼睛，烫50元的头发；另有网友揭发陈易的母亲是检察官。陈因此遭到许多网民的辱骂。

　　天涯杂谈知名网友 “八分斋” 随后前往重庆、泸州调查，耗资2万元。当“八分斋”将调查手记陆续在网上公布后，得到一些网友的追捧，并在天涯网年度人物评选时，被称为“独立调查第一人”。

　　调查手记公布3天后，陈的母亲死于肝脏二次移植前的辅助手术。

　　陈母死后，天涯杂谈的舆论立即反转：有人说“八分斋”用春秋笔法，强化了对陈易不利的一面；有人指责他假借网友之名，其实是奉媒体之命调查；有人指责他先有了结论再去求证，调查不可能公正。有人直指他逼死了陈母，说陈家母女“有罪但罪不至死”。

　　更有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调查“八分斋”，质疑他在学历、工作经历、发起慈善捐款等事件上存在个人诚信问题。

　　通过网友披露的的资料，记者只打了一通电话，就找到了现在“深圳奥一”公司供职的“八分斋”。

　　问：听说有人给您打恐吓电话，网上的批评对您的现实生活有影响吗？

　　答：网络有盲目、极端、非理性的特性，我都知道，所以网络伤害不了我。接恐吓电话的时候，我还告诉他们我在哪里，但是从来没有人敢找上门来 。

　　问：在调查报告里，你道德谴责的底线是什么？

　　答：我会保持理性，不能侵犯别人的隐私，不干扰别人的正常生活，这是底线。我的所有调查，都是被调查对象同意的。在写调查报告的时候，我也不愿意把人家一棍子打死，那也是非理性的

　　陈易事件完全达到了我预期的目的，可以说，最终引发了网络慈善的思潮，个人得失是次要的，谈个人得失就不要做慈善了。

　　问：您怎么看待“铜须”事件？

　　答：显然有人在网上疯狂炒作这个事，这是个经典的网络营销案例，他们利用网络玩了个市场营销，当事人不过是棋子而已。这是非常可恶的事情，其实是在愚弄群众。

　　最近有很多网友给我发短信，要我去调查“铜须”事件，但是我认为那是他的个人隐私，和正义道德无关，所以没有接受。

　　问：网络营销会影响到我们的道德判断吗？

　　答：网络的特性就是这样，非理性可以形成巨大的导向作用，理性的声音很容易被盖下去。正是这样，所以会诱导一批企业，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去恶炒。这个东西是非常不道德的，为了自己的利润增长，去恶炒，包括“芙蓉姐姐”，包括“陈易”，都是炒出来的。

　　问：你自己也是陈易事件中网络营销的棋子吗？

　　答：他们没有把握住我，我去调查之前，“天涯”的高层曾经找我谈过，我拒绝了，我说这是我独立的事，我跟你们的策划操作是脱离的。最后，我也只发了我该发的东西，三分之二都压掉了，其实他们最想要的我压掉了的东西，但是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很绝。

　　不过，天涯的确是第一个知道我要去调查的，也是第一手拿到调查结果的。等于我免费给他们做了个营销，使陈易事件的点击率从9万多做到了16万。

　　“网络要案”大事记

　　利用网络治理性骚扰

　　2005年8月24日，他谷妍在纽约搭乘地铁时遇到了霍伊特。令她尴尬的是，对方竟一边冲她笑，一边开始自慰。他谷妍从包里掏出手机抢拍了一张照片，回家后把照片贴在了互联网上，顿时掀起了一场网络风暴。这张照片后来被《纽约每日新闻》刊登在头版，霍伊特被人认了出来，随即被拘捕。

　　虐猫引发的网络大搜捕

　　2006年2月28日，网民“碎玻璃渣子”在网上公布一组虐猫视频截图。一些网民将踩猫女子照片制成“宇宙A级通缉令”发在网上，甚至有网民高价悬赏“抓捕”虐猫女子。

　　在网络舆论压力下，肇事者王某、李某被停职调查。据了解，虐猫者子女曾因各方面压力过大，停学在家。

　　倡议实名制的“好公民”被指控

　　李镇涛在凯迪社区发出了超级强帖：《网络实名大势所趋，建议凯迪先行试点》，并公布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具有强烈狗仔精神的凯迪网友，按着“好公民”的身份证号码在网上一查，却查出他作为焦化厂困难职工购买150平方米的豪华“经济适用住房”，网友立刻提出质疑，于是第二天资料立即被更改，此后此网页不能访问。

　　韩国“狗屎女郎”仍然在逃

　　2006年4月，韩国，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携犬搭乘地铁，小狗在地铁车厢里拉了一泡屎，别人递来一张纸，她没有擦地板，而是擦了狗的屁股。有人把这个过程拍了下来放到网上，网民群情激愤，立即捉拿此女，只是，在搜捕中认错人的事时有发生。为此，无辜者身份被揭，她所在的学校不堪一窝蜂的电子邮件抗议出来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