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学院中文系 张中兴
一提起洗澡,姥姥就会饶有兴趣的拉起我那段往事:“你这家伙,小时候一点都不老实,整天上窜下跳,弄得浑身脏兮兮的,让你二姨给你洗个澡吧,哇哇的哭,按都按不住,弄得浑身泥水往外跑,你二姨没办法了,就端了水一个劲地往你身上泼。 ”姥姥说完就乐得哈哈大笑,沉浸在对美好往事的回味中。“有吗?”每到这时,我总会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我这样乖巧、懂事、听话的孩子,哪能有这种事!”
这些事,我的确记不得了,但小时候,最不喜欢洗澡,尤其是在姥姥的洗衣盆里,这确是事实。非到万不得已是绝不就范的。而且记得那时洗澡时非常害怕一种大鸟,它总是“大光大光”的叫,在老家的村落里时常可以见到。听姥姥说,这种鸟见了小孩子洗澡时身上洗不干净,就会飞下来啄小孩的小鸡鸡。“你没听见它在‘大光大光’的叫吗?‘大光’就是说你大光腚呢!”我对此深信不疑,每到洗澡时,总是提心吊胆的看着天上,一旦看见它或听到它的叫声,就会催促姥姥“快洗!快洗!”两只小手拼命的护着小鸡鸡,因为我就这一只小鸡鸡。
再稍大一点,我就知道这是假的了。当然我也早不在姥姥的大洗衣盆里洗澡了。洗衣盆已经盛不下我了,于是我有了另外洗澡的去处——小河。
跨过一段绿油油的麦田,钻过一段茂密的小树林,巍巍的南山脚下就出现了一条小河,这是沂河的一个分支。不必说洗澡了,光是光着脚丫,走在湿软软的沙滩上,就是一种享受。几个小伙伴早就迫不及待了,把衣服一脱,一头便扎了进去,河水并不很深,连我这个不会水的旱鸭子也得以消受。几个小伙伴早打起了水仗,浪花飞溅,整个河面上像烧开了的水一样沸腾了。河底都是干净的沙子,怎么搅也不浑。游累了,玩够了,找一块浅一点的地方,两只胳膊枕在头下,休息一会儿,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巍巍耸立的青山倒映水中,偶尔还从山中传来几声鸟鸣,树林里,放羊的老爷爷正在乘凉,不时站起来摔上几个响鞭,羊儿们就如云朵一样在草地绿色的“天空”中游移起来,一只水鸟,如离弦的箭一般扎入水中,衔起一只小鱼,顺着河面向远方飞去了。忽然,一个小伙伴咯咯地笑了起来。“怎么了?”大家问。“小鱼儿在挠我的脚丫子呐!”
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我含着一节草茎,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是洗澡留给我的一段难忘的童年时光。当我的童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离开了乡村,回到了父母身边。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洗澡的去处——澡堂。
那是十几年前了,全县也就一两家国营澡堂。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家叫“服务楼”的地方开的澡堂。父亲带着我,买上票,一进去,就如同两只肉包子进了蒸笼,满屋子都充彻着白色的蒸汽,让人憋闷得很,中间还夹杂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设备也简陋的很,只有两个池子,里面水的温度略有不同,几个喷头,成了人们争夺的焦点。轰轰的蒸气管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让人烦闷不已。但物以稀为贵,这里仍然人声鼎沸,池子边上满是光着身子搓澡的人,身上搓下的污垢在水中翻滚着,油花在水面上泛着彩色的光,但在那个时代,这是习以为常的事。这期间,我澡兴全无,洗澡几乎成了一种受罪。
时间慢慢的流淌,转眼间指针已指向了二十一世纪。太阳能热水器,已经进入了千家万户。我家也在几年前就安上了,洗澡也不用出门了,加上水不多时就热,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在外面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将阀门一拧,冷热适中的水流就浇遍了全身,疲劳顿消,好不惬意。
但细细想来,现在虽然舒适了,却总觉得洗澡时缺了点什么,无法尽兴。
前年五一放假回家和爷爷一起去河边的果园,一看到那久违的小河,我迫不及待的脱光衣服,一头便扎了进去,后面是爷爷的喊声:“河水还凉!小心感冒了,快上来!”我哪管这些,现在我全身充彻的只有一个“爽”字。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放眼望去,蓝天、白云、青山、水鸟、羊群依旧,远处一群小家伙,在浪花里嬉戏着,闹得不可开交。那欢笑声惊得天上的白云,向着天际缓缓飘去。那个躺在水中,眯缝着眼睛一脸快意的小男孩,不就是当年的我吗?一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竟使我的两眼噙满了泪花。
今年回家,无意间又提起了家乡的小河。父亲叹了口气说,又是采沙,又是污染,短短两年,那河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了。“那---还能游泳吗?”“早就没人去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以后连口干净水也喝不上喽!”父亲愤愤地说。
那天,我在梦里又听到了小河潺潺的水声,我知道,那是小河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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