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元:
读完你的大作总是静不下心来,睡不好觉的毛病又发作了。
按时下的说法,这本书是有些卖点的。首先,书中主人公李春平是个大款,有得是钱,是当下社会的宠儿。有个社会学家给我画了个金三角,分别是钱、权、色。 意思是,在这个三角中,你只要拥有其中一项便可以轻易换取其他两项,便可立足于这个社会了。社会上人们对钱的向往,已经超乎道德规范和法律的约束,你我有目共睹。有个极端的例子,一对漂亮的双胞姐妹双双为大款做情人,母亲陪着,我亲眼见到,无话可说。
对钱、权、色外加一个名的发自内心的追崇,衍生了社会上形态广泛的畸形,如普遍的道德感的迟钝,普遍的法律意识的淡漠,普遍的人际关系的紧张,普遍的个体心态的焦躁等。谁会以为这样一个社会形态是健康的?更要命的是,那些极左理论的溃解,让国人的信念体系土崩瓦解,旧的信念体系被打破,新的又未建起,信念与信仰出现了大段的盲区,大段的空当,人们各自为战,专门利己。可爱的国人,男女老少,经常围观、起哄,呈现出集体无意识的麻木状态。
现在的气氛是娱乐的,通常又是集体娱乐的,而这种集体娱乐总是表现在对一个人,一件事,一种思潮突然迸发的狂热,他们把他一次次抛向高空,嘴里整齐一致地喊着他们自造的词汇,直到他们兴致全无,任凭被抛者重重砸在地上,故事就收场了。集体娱乐的制造者甚至是无心插柳,而集体娱乐的参加者却在显示力量,炫耀威力的过程中心理上获得极大的满足。
我在集体娱乐参加者的身上是无法感受任何所谓团队之威严的,到底还是一盘散沙,起哄就像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我是不是扯远了。
反过来再说李春平的钱吧,看过你的作品,顿觉李春平的钱也来之不易,它搭上了自己的青春和唾手可得的三份以上的爱情。我总是想,让李春平交出钱,把青春和爱情还给他,他愿意吗?
愿意交出钱,也换不回青春和爱情!当然,有钱可以买一些像青春一样的感觉,可以买一些像爱情一样的东西,这解决不了质的问题,画饼充饥罢了。
不知是你的笔下生花还是李春平命中呈现的灵性,我要说,那几个女孩太可爱了。
她们无一例外都拥有青春的美丽,无一例外地执著于干净爱情,无一例外地视金钱如粪土,无一例外地选择孤傲和自尊结束往事。当我看到李春平拿着大把钱换不回任何一个回心转意的时候,我扔开书拍起桌子:幸亏中国还有女人!
我去过三回重庆渣滓洞,馆长说,那么多女犯人,一个叛徒都没有。
我见过两回李春平,印象平平,因为不知他有多少钱,更不知钱的出处,只觉得他还保有着超过实际年龄的外表,坐立不安,静不下来。
看完此书,我对李春平生出许多敬意,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忏悔之意,他现在是个慈善家,我相信他的慈善事出有因,他在反思过去,尽最大可能弥补他的过失造成的别人的心灵之痛。虽然他常常无功而返,但只忏悔这一事,就足以让他在数以亿计的国人中鹤立鸡群,因为国人中会做坏事又不会忏悔的人太多了。文革过去多年,受害者捶胸顿足,至今不忘;我们有那么多受害者,你见过几个加害人忏悔?好像让万千生命泯灭、让山河染血的一场空前浩劫就是四个人干的似的。
李春平的经历,四百年一个,可谓传奇人生,李春平的反省,原始又缺乏规划,却是当今中国的稀缺资源。因此,这本书在阅读本身和传播思想的范畴内都说得过去了。
你能投入这么大精力去写大部头,我也佩服,这年月,读书人少,写书人无动力,全靠着和自己过不去了。
思来想去,用提笔书信的方式与你交流,想把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得准确一些,是否如愿,只有天知道。
此致敬礼!崔永元 2006.3.30
(该文是崔永元为《忏悔无门》一书写的序言,本报有删节。本报明日连载此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