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 吴俊松
从来没有打算去西藏,可偏偏连续去了四次。每次同事朋友们知道我要去西藏了,都羡慕不已。而我总是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没去过的话,还是可以去看看。我语气总是显得不屑和平淡。 就是就样,也是打击不了他们的羡慕和欲望。
第一次进藏是参加一个关于残疾人的一个挑战世界屋脊的活动,人有60余之众,车队浩浩荡荡,而自己对西藏也是一无所知。只是漫不经心的看着车窗外流过的国土,偶尔心里激烈的跳动一下。无意中突然跨越了二个时区的距离,无意中要去体验高原反应,无意中站在了世界人民的头顶上,心理自然爽爽的。
领队也如我现在对别人说话的口气一样,没把高原反应当回事。事情总是这样,体验过了,了解了,也就不珍惜了。当要第五次让我进藏时,我大方的推掉了。这已是火车立马要开通的日子了,我的同事们也无意的经历着我三年前的感受,与他们的联系中,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激动,但那已经打动不了我了。
车队从成都出发,到兰州,西宁,格尔木,昆仑山,可可西里,唐古拉山,那曲,安多,当雄,拉萨,路线覆盖了我后来累计花了60天时间,历程12000公里里程的报道拍摄任务。
队于我来说,是绝不走人们频繁经历的美丽。第一次进藏时,我就告诉自己,绝对不跟大部队行走,那样是不可能有意外收获的,而对于一名摄影师来说,独立的思考和体验,又是那么的重要。但是,第一次在青藏线上的走马观花,给后面的采访提供了重要的认识,算是一次采点。此时卢广的反映青藏铁路建设的一组专题已经拿了许多奖,片子也是非常成功,行程中,也在搜索着他的精彩画面。心理有了拍摄青藏线的欲望。但在国内,能够给摄影记者充分的时间和费用去完成一个巨大的题材是不大可能的。走马观花只能成了目前我们媒体摄影的基本状态。在前后累计长达5个月的采访里,自己在报社里几乎没挣到什么工分,还要从出差的费用里抠出钱来给朋友同事们买礼物,对于我们拿“记件”工资的摄影记者来说,这是个煎熬的过程。
到了拉萨,队伍继续往日喀则行进,我取消了无聊的随队采访,留在拉萨。和许多的旅游者一样,享受着高原的阳光,寻找着理想中的偶遇。
生硬地敲动键盘之时,心理却又浮出男人的泪水,它在血管里奔腾。当我推掉去西藏的采访机会,也许在旁人看来是个傻瓜的决定,而我在乎的一个经受时间考验的藏族美女朋友,被当地许多人称作拉萨“第一美女”将会来到另一个时区的距离,来到三千米以下的城市来看她的朋友,我相信我们的约定。诚实和感性的约定。我们之间的约定和我四进藏区有关,和摄影师特有的神经有关。唐古拉山是男人,纳木错湖是女人;卓格神山是男人,错那湖是女人;布达拉宫是男人的,大昭寺却又是和女人紧密相连;而拉萨就是个躺卧着的魔女。
许多人都惊奇我去过墨脱,一个做野外动物研究的朋友说,那是他最想去的地方。一个跑遍西藏的朋友说,西藏就是墨脱没去。而谁也不信,那条无数人惧怕的路,我用了三天时间走了个来回,那是只有红军的才有的毅力。因为和“拉萨第一美女”的约定,让自己创造了奇迹。代价是蚂蝗跑进了裤裆浑然不知;脚掌磨出十个蛋黄大的水泡;左膝盖不能弯曲,只能靠止疼药行走;耳边是原始森林里的风和不知名的动物的怪叫,眼前只有电筒能及的视线,脚下是无数塌方、无数悬崖、无数激流的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公路”。
这就是诱惑和欲望的力量。
对于摄影师来说,最大的诱惑莫过于《国家地理》和玛格南了作品了。作为?《美国国家地理》在中国唯一的合作伙伴《华夏地理》,他们的邀请让自己激动万分。他们传承世界顶级的摄影理念和工作方式。作为一名为日报扫街的摄影记者来说,如何完成任务本身就是一个挑战。而第一项任务就是按照美国的方式写拍摄计划。这是从来没经历过的工作方式。虽然入行以来,早就知道应该对采访的对象进行深入的了解,提出采访思路,但是基本没有摄影师去这样做。我做的第一个计划,也只是搜集了可以拍摄的线索和摄影表达的一些笼统的概念。但《华夏地理》的主编居然严格到需要用文字来叙述整组照片的结构和其中每张照片的构图和内容。起初的交流中我认为这是件非常搞笑的事情,我即使把一切都设计的圆满了,但采访中不可预计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摄影怎么可能按照一张图纸去完成任务呢?
对于这个崇尚完美的台湾主编,告诉具体负责选题的图片编辑吴晓蕾说:一个想拍出好东西的作者,不会认为我们的要求过份的。而在那片被世界人民随意踩踏的净土上,每部相机就如同夜空里闪烁的星星,美丽而泛滥。即使在广州北京这样媒体发达的城市里,也没有接受过如此强烈的摄影摧残。我的这部相机里,将记录下什么?将为我的读者传递什么?怎样才能让我们的劳动不被淹没?这都是要烤问自己的。
因为青藏线很多媒体都在关注,就在通车的几天里,官方公布国内外抵现场采访的记者愈千人之多。其实大家想表达的意思都差不多。我们必须用不同的方式来讲青藏线,要有更详细的方案,我们的专题主要想说明什么,以什么方式进行采访,最后要呈现什么样的效果。
对于西藏,所有的资源都摆在那里,1200公里的的铁路线也不可能拉上封锁线。记者就是一个厨师,做成什么风味的佳肴,只有看他自己了。吴晓蕾说:我们的强项是我们是在用最专业的精神为读者服务。
2005年的9月,我们的文案采访已经在开始了,初定的文字抱回了400块的书,先让自己成了专家,是我们第一步要做的。西宁的火车司机,塔尔寺的喇嘛,铁木真将士后裔,日月山牧羊人,格尔木的荒漠中的油井,雪域运输兵,最后的老驼工,沱沱河的发廊妹,放羊的藏族老师,错纳湖旁的浩瀚星空,拉萨的贵族包工头,不怕人的藏羚羊,迁徙的黑颈鹤都进入了我们的铁路的拍摄计划。铁路建设本身成了一个次要的问题,而我们的计划又与文字编辑的思路几乎不谋而合,文图配合的默契,决定平面媒体的选题能否一气合成。
借用一段文字编辑的思路,或许更有利于我们来表达对如此宏大选题的内心渴求——“青藏铁路是什么?我们可以地理地看这个问题,并且克制我们的立场,将它变成隐喻:青藏铁路就是关于物种入侵的选题。如果我们看到四川餐馆在全国尤其在西藏所向披靡,就会非常清楚这一点。当我们看到一排排巨大的水泥钉钉进藏北牧区时,我们可以看到那是一串形状像排箫,但吹出来的绝不是牧歌,而是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的时代强音。那些当年的放牛娃们只有抬头仰慕欣喜地想象自己未来加速度的份,他们不再放牧,而是去铁路做工人,挣三十块钱一天。佛教文化可能是藏族人和他们创造的文明能保护自己的一个最有效的武器。藏族人比汉族人要平和得多,他们面对变迁和改造并没有太多现代式的焦虑,而更多是安之若素。对佛来说,瓷砖外墙和石头外墙没有根本的区别。焦虑的在那里观望到这一幕的内地人,这种焦虑正是入侵种的缺陷。当外地人看到藏族人随意把他们很多人用很长时间花了巨大的心血制作的坛城毁掉,让彩色的粉末回归河流,他们自然会惊叹这种行为所包含的非凡美感,他们自己缺少这样的美感。对藏族人来说,美也是轮回的,这样做最平常不过。一个生物种群如果要保持自己的优秀最好不要恣意蔓延。这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我们完全可以做一个表面的穿越,把物种入侵变成某种无证据但有气息能偶尔闻到的织体,这是我们自己对青藏铁路的期待。”
2005年10月25日,我开始了摄影先行的一次穿越。航班在成都交换了一半旅客,又开始继续往拉萨飞。头天通宵抢了些工作,只想在航班上好好睡一觉,也没想往窗外看,去欣赏风景。飞机很快进入航线,空姐开始服务程序。我眯着眼,还是瞟了一眼窗外,从成都飞出去还不到十分钟,窗外的山脉已是白雪皑皑。从万米高空俯瞰雪原,内心是需要一定的承受力的。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山舞银蛇,原驰蜡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隔着眩窗,我一刻也不敢转头,还没有踏上高原的土地,就已经受到一次洗礼。
到拉萨之前,约好一年没见的“拉萨第一美女”与我同走青藏线,这是我关于青藏线采访的又一次约定。可我到了拉萨却永远的与她失去了联系,她消失的很彻底。伤感陪着我独自开始旅行。旅途中的故事发生的很完美,一个月的采访计划的准备,把我的底片喂地饱饱的。光,色,影让相机也变得贪婪。甚至让一台上市仅一年的CANON 1Dmairk2也罢工了。
一个月的“探路”,非常顺利的给专题打下了扎实的架构。当这次拍摄的图片投射在《华夏地理》编辑部的墙上时,我们内心里征服青藏铁路的欲望更加的强烈了。
2006年4月,与我配合甚好的文字记者因故终究没能去挑战成向往已久的选题。《华夏地理》的文字编辑康赫只能自己亲自上阵。这个没走过青藏线的人居然对青藏线了若执掌,而且能在高原上像牦牛一样的奔跑。他固执得为了一只烟与包车的司机吵架;可爱得在可可西里追着藏野驴,只为了拿自己的傻瓜相机给它拍照;职业得与一个摄影记者拿着手机照亮黑不见五指的牧区,去错纳湖边拍摄秘境;胆怯得不敢于我同进无人区的“发廊”去探寻小姐们的秘密;狂妄得直呼我SB;感性得要在唐古拉山下喝“二锅头”;柔情得每到有信号的地方就赶紧甜蜜的与老婆电话,把经历说的有声有色。
我们经常吵架,但我们事先会约定只能就事说事,这是我在青藏线上最搞笑的约定。当两个让人讨厌的人居然默契地“形影不离”时,工作也就成了不需要费劲的事了,甚至连稿件上版的情形都已胸有成竹。
5月底再次与本报的文字记者重走青藏线,有了前三次痛快的穿越经历,不能再忍受另外一种节奏。当沟通成为障碍时,我赶紧逃到拉萨,立即结束了行程。
故事再次的重演,我再次见到了人间蒸发的“拉萨第一美女”。前两次到拉萨我都没能找到她,而这次找到她却如同幻觉一般。她在我必须专心工作的时候神秘地消失了,又在我彻底为青藏铁路而解脱的时候又神奇的出现了。
深夜的大昭寺很是静谧,约定开始继续。我们拥抱在一起,她的脚离开了地面,跃在空中。
熟悉的拉萨街头突然变得陌生了,姑娘突然变得成熟了很多,我们一直漫步到布达拉宫广场上,连接起男性和女性象征的伟大建筑。时间让两个人都变的成熟了。这时我才知道她消失的原因,庆幸她终于解脱了。而我的坚持也感动了她,朋友这个名词让我俩更加的珍惜了。
对于一个已婚男人来说,要经历这么多的故事确实是个考验。但要理清工作和生活;理清喜欢和爱;理清需求和追求,用摄影常用的减法原则可以做得到。
摄影给自己留下无比清晰的回忆,一直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