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现代化程度的深入,华夏文化的认同议题又开始逐渐浮现出来,如果说钱穆当年在抗战时期的战火中完成《国史大纲》,是试图为中华文化保存一丝血脉,那么今天对中华文化的追溯,无疑是要在新的全球化环境下重新定位自身的传统。
著名历史学者许倬云日前出版的《万古江河:中国历史文化的转折与开展》,尽管是以中华文化为主题,但是却并不固守传统的“华夏中心”视角,试图以世界文化体系作为参考背景,挖掘出所谓中华文化内部各个文化体系的交流与冲突过程。这种视角既与传统的王朝史不一样,也与定于一尊的“华夏中心”主义有很大区别。
同时,对比钱穆对国史的绝对“温情”态度,许倬云更对整个人类参与的文化活动有更深的同情性理解,在他的眼中,今天的世界已经连为一体,文化的交流活动已成不可违背之势,因而固守一家文化的态度,则显得过于狭隘。当然,钱穆先生在那一时代的背景下,自有当日面临的特殊环境,因此他那强烈的“传统文化本位”自然可以理解。但是拉长时段来看,不管是天下国家,还是今天的民族国家,人类首先是作为文化的创造者和交流者而存在,从这个意义而言,许倬云对人类文化的普适关怀,则可以在对中华文化的论述中强烈感受到。
本书在大陆出版之前,已经在台湾地区发售,一经面也顿成销售榜的热门书籍,而许先生前日更亲自来到上海,不仅在华东师范大学作专题报告和签名售书,更去了上海书城作签售活动。如此积极的公众亮相似与过往的许先生风格有所区别,这也表明了许先生此书的写作对象,是普罗大众,而非学院人士。同许先生赖以成名的《西周史》等专著不同的是,此书抛弃今日史学著作所设置的繁琐注释,而以凝练的语言,简化叙述的方式表达对历史的感受。但是更为难得的是,作者更以史学最前沿的研究作为基础,比如中华文化的多起源论,他就很翔实地介绍了苏秉琦先生等人的成果,同时不拘泥于一家之言。
从内容来看,本书以文化区域作为考察关键概念,将习以为常的中华文化版图划分成小的文化区域,从而历史性地考察这些文化版块是如何交流和碰撞的。如对中原文化这一概念的变化,许先生就生动地以南北文化的迁移和融合描述出,中原文化其实并没有唯一的地域文化指代,而是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内容,这也厘清了一般人所理解的狭隘中原文化概念。这本书同时也以社会文化史作为一个写作的重点,比如更多介绍了平民的生活方式,从食物、服饰、生产方式等入手,考察那个时代的某些文化特征是如何形成与发展的,这似乎也呼应了如今史学界对社会文化史的关注,以更为生活化的主题来介绍历史。
华夏数千年文化史,内容当然浩瀚难测,许先生宏宏巨著,自然无法统摄一切,细节部分可商榷之处也自然无法回避,但是他从一个现代华人的角度出发,来重新理解中华文化在今天的位置和走向,其历史学家的格局已然是今天历史学者缺乏的品质。年近80的许先生,在主攻上古社会史一生之后,晚年回复到对中华文化整体的理解,其关切程度已经超过一般专业学者,这也是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此书的重要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