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彩带
凤凰山脚下的唐山宾馆(也叫“唐山一招”)是当年唐山市惟一的涉外宾馆,丛林掩映中几座欧式洋楼,豪华气派。
大地震前两个小时这里一片祥和,几个法国人、丹麦人、日本人因观看了精彩的儿童文艺演出《小白兔》,还兴奋地聚集在休息厅的电扇下,喝着啤酒和威士忌,谈笑风生。
直到夜里1点多外宾们才返回各自房间,可是他们没能在睡梦中见到可爱的“小白兔”,却被狮吼虎啸般的地震惊醒了。顷刻间,法国人、丹麦人居住的新楼门窗变形,楼梯断裂,楼板塌落,楼体摇摇欲坠,日本人住的四号楼已整个垮塌下来……
当年唐山市外事办的秘书科科长李宝仓回忆说,那天他和主任赵凤鸣就住在宾馆二楼的同一个房间里,他们是从窗子里跳出来的,赵凤鸣摔折了大腿骨,他背着老赵赶紧寻找翻译和保卫人员———紧急援救当时下榻宾馆的51名外宾。
黑暗中,传来异国语言的呻吟声、呼救声。
因担心外宾在逃生中再出意外,慌乱中几名浑身是土的翻译不停地用英语呼喊:“先生们女士们,请镇静!现在发生了大地震,我们将尽一切力量抢救你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你们一定不要跳楼、不要跳楼,请把窗帘、褥单接起来,从窗口往下滑。”
一会儿,从变了形的窗口,就飘出来一条条五颜六色的“保险索”,年轻的老外们按照翻译的指点滑下了危楼。但大部分外宾还被困在了危楼里不能出来。
赶紧搜救外宾!李宝仓带着几名翻译冲入楼内撞开一扇扇已错位的房门,寻找那些被砸伤或无法自救脱险的外宾。几位丹麦老人正惊慌地蜷缩在墙角,不停地在胸口前划着“十”字,见来人营救,仿佛在大海的狂涛中见到了救生圈,惊喜至极。
法国博提约夫人被水泥大梁砸中,抬到楼外时心脏停止了跳动。翻译罗美嘉发现博夫人的手还热乎,立刻伏下身子给她嘴对嘴人工呼吸,但这位法国妇女还是遗憾地“走了”。
踩着碎玻璃、钢筋,外事办的工作人员冒着余震,一次又一次地冲进危楼……
高跟鞋和青苹果
这时,倒塌严重的四号楼又传来了紧急的呼救声。
四号楼是唐山宾馆的老楼,援助陡河电厂建设的9名日本技术人员全部住在这里。地震使这个四层楼倒成了一层高。李宝仓等赶到后,他们在岌岌可危的残墙断壁上架起了一个梯子,只见二楼(实际上是四楼)上日本人片冈正压在水泥楼板下,浑身是血。
同志们用手迅速清除了挤压在片冈身上的砖瓦块和楼板,但他被压伤了骨盆,无法往下抬。于是,大伙用毯子将他裹起,两头拴上了一条床单,慢慢地顺着梯子往下“滑”。上面的人慢慢往下放,下边的人用头顶接。片冈死里逃生!
“还有三个日本人没有找到!”当筋疲力尽的李宝仓又一次带着人钻进废墟时,他突然发现,一群法国人和丹麦人也跟在身后,领头的竟是法国访华团60岁的团长蒙热。“我们也要去救人……”
这时,一位法国老太太跑了上来,她脱下自己的高跟皮鞋,塞给李宝仓,又指指李宝仓那双被鲜血染红的赤裸着的双脚,坚决地示意他穿上。
踮着一双法国高跟鞋的李宝仓喊叫着,指挥着。在一片黑黢黢的废墟上,黄种人、白种人自发地组成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团队。大伙最后发现:日本专家田左良一、武腾博贞已不幸遇难。身负重伤的须永芳在送到唐山机场时死亡。
两个小时后,抢救的高潮暂告平息。在异国的土地上,近乎赤身裸体的外宾们在宾馆废墟前的小广场上席地而坐,雨中,他们身上披着花窗帘,头上四个人顶着一床棉被,背靠背地支撑着,紧紧地围着一堆靠煤油生成的“篝火”……
冷,渴,饿,除此之外,便就是在不同肤色、不同信仰的人心中流淌着的友谊。
从宾馆的果树林,宾馆服务员小胡给外宾们摘来了又小又青的苹果,送给外宾当早餐。没有水洗,没有刀削,工作人员表示歉意。“不!不用了!现在还讲究什么?”同是受灾人,中国人和外国人用手势在说话。一边吃苹果,有位丹麦女医生耐心地为翻译周盛寅擦伤口,这个中国小伙子刚才已带着伤救出了五名法国人。
而今凤凰山下的那片果树林早就被现代的激光狩猎场所替代,但“青苹果”的故事扎下了根。
美丽的樱花树
如何把外宾迅速转移出灾区,当时唐山外事办想出个方案,用白色床单接起来,在宾馆的草坪上摆写成“外宾呼救”四个大字,等援救侦察飞机发现目标。但这种方案还没实施呢,空军机场就率先发来救援信息。
唐山外事办的司机李秋生带着腿伤,亲自开车把外宾送往唐山机场。途中,因求救搭车的百姓太多,汽车(震后几天几乎所有的车辆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多次被截受阻,挡在路中央的是老人、孩子、重伤员……无数双求救的眼睛。
但当人们听说车上拉着的是外宾,便立刻自动让开路。中华民族一向把礼义看得高于一切,在大地震的生死攸关时刻凸显出光芒。一路上,外宾们几度被感动落泪。
在机场,外宾又受到了特殊的礼遇。空军部队的战士看到外宾身上有的被划破、有的被砸伤,便把连队急救箱仅有的酒精棉球拿来,送到外宾手里。随后,又拿来绿军装、蓝裤子和“老头布鞋”给外宾穿上。外宾感动得涕泪交加,拉着唐山朋友的手,一遍遍地问:“你们赶紧去看看自己的家人怎样了?”“昨晚扮演小白兔的小朋友们现在在哪里?”
法国访华团团长蒙热当时接受香港媒体采访时说,“我们共同经历着这场自然灾难,使法中两国的友谊进一步加强了。”
51名外宾,其中只有4人遇难。这在唐山大地震中是个值得庆幸的比例。2005年5月12日,两位法国妇女来到唐山地震纪念碑前敬献了花圈,她们是地震中获救的外宾。这次她们还带来了精心保藏了29年的“老头布鞋”,这双有着特殊意义的鞋被唐山抗震纪念馆郑重收藏。
在现代化的唐山陡河发电厂的门口前,有一片樱花树,蓊蓊郁郁。那是为纪念在地震中遇难的3位日本朋友而栽种的。
站在樱花树前,怎不叫人感叹?等春天樱花开时,这里应该是悠悠浮动着一片殷红的云。
(本报记者:静冬 文/图)
民间记忆:全村老小舍弃房屋上山避难
讲述人:王玉敏
地震当年:9岁
(震后九天恢复营业的小商店。)
“醒醒,快起来……”睡意朦胧中,爸爸把我抱起来,破窗而出。
“快站好,我去救你妈妈。”当爸爸把我戳到地上时,我才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看见正在不断摇晃的房子,我被吓得不知所措,抱住爸爸的大腿大哭起来。
“孩子,这是地震,别怕。你妈妈和姐姐还在屋里,别动,我去救她们。”爸爸掰开我的小手,顺势把我按在地上,快速从窗子跳进了屋里。
过了好长时间,父母和两个姐姐才终于跳出窗外,我紧紧揪起的心一下子撂了下来。
父亲把我们母女4人紧紧地抱住。
等震动稍小点儿,爸爸冒着危险跳进屋子把门打开,来回出入好几次,从屋里运出了被褥和一些衣服等。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只看见妈妈在院子里忙碌,不见了父亲的身影。
“你爸爸昨晚一擦黑就跟单位的人到市里救人去了,听说市里房子都震倒了,砸死了很多人。”妈妈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余震还在不断,老天偏又下起了雨。大雨暴雨接连不断,有的地面陷进了一个大坑,有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大缝,水从地下汩汩地往上冒。人们感觉要天塌地陷一般。
为了逃脱洪水的魔爪,村干部挨门挨户通知大家舍弃房屋立刻上山。
妈妈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一手拎着包着几件衣服的包裹,一手攥住我的一只小手,二姐抻着我的另一只手,大姐拉着二姐,我们随着大队人马趟过村西齐腰深的河水,踩着泥泞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山上跑。
七八天后,我们神情恍惚地回到家。一个多月过去了,爸爸终于被我们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给盼回来了。
见到又黑又瘦的父亲,母亲愣住了:“你回来了……”未等第二句话出口,母亲已是喜极而泣,父亲也是热泪盈眶。
爸爸把我们姐妹三人轮流抱起,故意用长长的胡子扎我们,疼得我们大声喊叫直到向爸爸求饶,爸爸大笑,妈妈在旁边也笑了,这是地震以来我家第一次飞出的笑声。
(本报记者:闫漪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