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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犯小万不仅毁了自己,更毁了娇娇一家。
本报记者 吴 焰摄
一个16岁少年,为什么居然如此冷酷、冷血、冷漠甚至是冷静地杀害一个11岁少女?在他的成长中,几乎每一次劣迹,都与网络游戏有关
网游“热血江湖”标榜轻松幽默,上海市少管所教育处主任胡骞骜对这个游戏却脱口而出:“那是一个暴力游戏”。是不是“热血江湖”造就了这个少年冷血杀手
我们所面对的不仅是小万的个案,而是暴力文化侵蚀青少年的心灵,把越来越多青少年沦为社会破坏者的现实
小万堕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他从12岁起,父亲就因赌博而与母亲离异,母亲管教的方法失之简单;他涉嫌杀害娇娇的时间,正逢他辍学回家,失去学校约束,又游离在社区管理之外。而追踪这个少年嫌疑犯的成长,几乎每一次劣迹,都与网络游戏有关。在他交待杀害娇娇的动机和手法里,“网吧”、“游戏”一再被他提到。即使在看守所,他还念念不忘:我最爱玩“热血江湖”。
游戏论坛里,玩家们正兴致盎然:“昨晚有人连杀了我十几次”
小学四年级,从乡下转学到了枫泾镇,小万第一次接触到了游戏。
“城里有游戏,乡下没有,那时候有同学玩,就带我去玩。”小万自述,一开始玩仿真手枪,很快从游戏厅走进网吧,网络游戏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初中班主任李老师忍不住叹息:“他太沉迷于游戏了。”
小万迷恋的“热血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游戏?
从“热血江湖”网站得知,玩家首先要在刀、剑、医、枪等4项职业中选择,决定人物的基本能力并习得相关武器对应武功,还要选择正派或邪派,以便进行各种战争。小万心目中的好朋友,全因为游戏才玩在一起。
“热血江湖”标榜轻松幽默,但上海市少管所教育处主任胡骞骜却脱口而出:“那是一个暴力游戏”。因为工作关系,他常常接触未成年犯人的犯罪经历。几年前,他还专门研究过网络暴力文化对青少年犯罪的影响。
小万已经玩到45级。他最好的两个好朋友之一,已经是50级。“他比我强。”看守所里,小万谈及此仍表艳羡。
耐人寻味的是,许多游戏玩家提及“热血江湖”时颇为不屑:“在网游中,它的暴力级别不算高。”
在“2005年度十大暴力游戏排行榜”中,“热血江湖”果然“低级”,列在前5位的,是“生化危机4”、“侠盗猎车手”、“战争之神”、“缉毒战警”和“七杀手”。
在热血江湖网站上,在百度贴吧里,各个玩家热烈讨论着刀剑枪哪种武器杀伤力更强、命中率更高,又杀了多少怪物,练到了几级,一个玩家向同伴抱怨:“昨晚有人连杀了我十几次。”在一个被某些玩家视作“2006年最新恐怖游戏”的一个游戏简介上,写着:“吃人或被吃,你自己选择!”
小万诱骗并抢劫善良的娇娇,还采用了一系列恶毒凶残的手法,甚至杀人抛尸。这些手法从哪里学来?小万抬了抬眼皮:“影视里不是经常有?”
参与逮捕小万的金山公安分局刑警说:小万是他们抓捕犯人中最快承认罪行的人。从他家逮捕抓到枫泾派出所,一路上小万没说话、没表情,审讯人员一问:“你干了什么事?”小万平静地答道:“我杀人了!”
然而,小万从杀人到被捕的镇静自若,莫非因为他想到的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场景?
学校老师叹道,“我们简直就是在与网吧展开一场争夺战”
不过,在老师眼中,小万对网游的迷恋还不算“最严重的”,“他没有因为玩游戏逃过课”。下午学校放学,小万通常不回家,而是走进网吧,玩一两个小时后,在母亲下班时,背着书包回家。
而小万也称:“我其实只玩过一次通宵。”
学校德育老师沈老师因此更加担忧:“在网络暴力文化的席卷下,学校、家庭的教育快要抵挡不住了。就算是高挂‘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牌子,就算是规定了网吧与学校的距离,又有什么用?”
学校老师常去网吧把玩游戏的学生“抓”回来。沈老师一年中去过近10次,“我们简直是在与网吧展开一场争夺战!”
离学校不远,有一个东方网吧。正是下午4点左右,店中近200台电脑前有一半坐着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13在玩游戏,显示屏上不时出现血肉横飞的画面。
“东方网吧是管理较为规范的网吧连锁店,这里尚且如此,那些小网吧更不知道是怎样的景象了。”老师们感叹。
暴力文化正在侵蚀着青少年的心灵
网络游戏对青少年的危害究竟有多大?
“太大了!”据胡骞骜介绍,在暴力游戏中,人的生命价值被降到最低,暴力成了解决问题的惟一手段,青少年心智发育不成熟,容易被不正常的价值观同化。“人生被解构成:买武器、提升装备、杀人,杀人。”
当然小万的案情十分极端。上海市高级法院研究室副主任李劼和他的同事,刚刚完成一个关于未成年人犯罪的课题,在调查的1984年─2004年间的1.5万名未成年人被告中,故意杀人罪只占0.5%,而排在前5位的,分别是盗窃、抢劫、打架、性犯罪和毒品犯罪。其中前两位所占比例达75%。另一份关于2001年─2004年未成年犯案情况的统计显示,近几年来的未成年人犯罪情况以抢劫、故意伤害、寻衅滋事、故意杀人等暴力类型为主,占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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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后,父母把娇娇骨灰送回家乡庙里,许多朋友自发赶来送她最后一程,一个小女孩的送葬队伍长得令爸爸哭喊:“娇娇,你看见了吗?这么多人来送你啊!”
庙里,娇娇年近90的祖爷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96岁的祖婆婆不顾家人的劝阻:“我爬,也要爬去送我的娇娇!”
那一天,本来天气晴朗,中午时阳光普照,可就当娇娇的骨灰放进庙里的一瞬间,倾盆大雨洒了下来,雨水混合泪水,雨声合着哭声,娇娇爸爸哭着问:难道老天也在落泪?
“如果想妈妈,出现在妈妈梦里吧,这是妈妈对你的惟一要求。”葬礼上,妈妈哽咽着给娇娇念亲手写成的祭文,“以后的日子,晴天的云是你的身影,雨天的大雨是你的情绪,妈妈天天都能看到的。”妈妈不肯让别人代念,“平时娇娇写作文都要问妈妈这个怎么写啊,我再哭也要自己念给她听。”
25日傍晚,枫泾夕阳里,天边云霞飞掠,美丽而短暂。
难以讨回的公道
“我真想把残杀娇娇的凶手撕成碎片,尽管这也解不了心头恨,唤不回女儿了。”娇娇爸爸一次次地难以自抑。
上海市公安局803通过科学鉴定,5天后确认并逮捕了嫌犯后,所有家人朋友都肯定:杀人一定会偿命,凶手将会被严惩,这让娇娇的爸爸妈妈多少有点安慰。但是很快,一个事实再次将他们击倒:疑犯小万不足18周岁,属于未成年人,按照刑法规定,就算他罪大恶极,也肯定不会被处死刑。
娇娇爸爸那一股悲愤竟只能化作无助的仰天哭泣:“娇娇死得太冤了,这场公道该怎么讨回?”早已哭不出声的娇娇妈妈,用嘶哑的嗓子一遍遍地说:“居然是一个孩子!居然是一个孩子!”
娇娇父母不断自责:“我们从小教育女儿自我保护,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要随便上别人家里。但是,怎么想到会在小区里出事,会去防范一个看上去还算善良规矩的小孩子?我们教育孩子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正是热心肠让她送了命。早知如此,真不如教她自私一点,告诉她任何人都不可信任!”
暂时还没孩子的姑姑,在一旁颤声发问:难道,我们只能靠这样的教育与寸步不离,去保护我们的孩子吗?就算这样可以避免悲剧发生,可假如有一天,连孩子的世界都处处设防,没有人对陌生人施以援手,那究竟是教育的成功还是失败?
从找到娇娇遗体那天起,爸爸妈妈就再也不敢回家。
“怎么回去啊,到处都能看见娇娇的影子,好像还看见她蹦蹦跳跳。”娇娇爸爸手机上贴着娇娇的大头贴,边缘已经磨损发白,笑容依旧灿烂,“手机上,小灵通,冰箱上,到处都是娇娇在笑的大头贴。”妈妈还记得,娇娇小学毕业拿了一本鲜红的毕业证,在家里天天都要拿出来看,“妈妈,我要一直拿到大学毕业证给你看!”
娇娇父母把生意停顿下来,“生意赔了,可以再赚,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可现在,我们怎么过下去?”
受不了这个打击,爷爷奶奶相继进了医院,悲痛几乎要摧毁这个家庭。
而发生了命案的枫泾镇上,居民们开始教育着年幼的孩子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更多的父母,特别是那些家有女儿的爸爸妈妈,眼神里掠过阵阵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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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的残忍极其少见。即使是在成年人中也属于凶残。”李劼说。
不过,即使是在前几项犯罪类型中,也处处能发现以网络游戏为主的暴力文化阴影。
“对他人生命的冷漠,在当今少年犯中普遍存在。小万是把少年犯身上普遍存在的要素发挥到了极致。”胡骞骜认为,这与影视、网络游戏等呈现的暴力文化有密切关系。少年犯大多接触过《蛊惑仔》等宣扬暴力的影视作品。
“对传统秩序的蔑视,对犯罪行为的轻视,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人的尊严的践踏,才是最可怕的。”
一进入“热血江湖”网站,有一行字很醒目:世上无所谓善恶,只是每个人心中有着不同的想法。
“我们所面对的,不仅是小万的个案,而是暴力文化侵蚀青少年的精神世界,把越来越多本该是祖国建设者的青少年沦为破坏者的现实。”胡骞骜感慨。
近年来,未成年人犯罪的比例抬头。按照李劼课题组分析,与传统的“罪犯家庭背景”有了很大变化,在他们调查的1万个未成年人罪犯中,双亲家庭孩子占90%。调查显示,被告的未成年人与父母的学历、职业没有什么关联。
这是不是说明,家庭教育在弱化,而来自社会的不良教育,包括暴力文化、色情文化,正在乘虚而入?
在上海,像小万这样辍学在家的青少年,被称为“三失”(失业、失学、失管)人员。上海青少年事务办公室所掌握到的上海户籍16—25岁“三失”青少年,已经有7.2万人,尽管这些人都有社区志愿者联络,但由于人力所限及人口流动,无法涵盖所有的服务对象。小万就是这样一个“漏网之鱼”。
还有越来越多的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正流入城市,“三失”状况更为严重。在少管所的少年犯里,外省籍已占70%。“这群人,对暴力文化、不良文化的侵害,最没有免疫能力。”李劼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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