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至今依然沉浸在那场盛宴中,慢慢地,灯火黯淡了,那些朋克灿烂的日子,消融在明暗交界处。
“在上海,很多朋克乐队只能躲在大仓库里独自狂欢。”一位上海的朋克迷无奈地说,“他们怕走在路上被Hip-Hop青年嘲笑,说他们老了。 ”
8月10日,在英国黑泽的Winter gardens Black ,WastedPunkFestival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朋克和他们的追随者在此聚会。他们在纪念朋克30周年以及Wasted PunkFestival10周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和规模空前的朋克音乐盛会,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聚会持续了4天,THEDAMNED、THEEXPLOITED、SLAUGHTER&THEDOGS、UKSUBS等80多支著名的朋克乐队前来参与。乐队每天都在4个地点同时演出,所有参与者沉醉其中,尽情欢愉。
今年,吸引人们眼球的朋克话题有三个:朋克的纪元一般被定在1976年9月20日,今年迎来了朋克运动30周年;在中国,从最著名的朋克乐队“脑浊”的主唱肖容在自己的黄色皮夹克上写下“朋克照耀中国”始,朋克也已走过了10年历程;朋克的美国老巢——CBGB俱乐部眼下正面临关门之虞,一场拯救朋克的运动悄然展开。
朋克哲学是反艺术反文化的,但究竟什么是朋克?除了简化音乐的“三和弦”以外,它的魅力何在?
在朋克灿烂的日子里
7月某个炎热的夜晚,在混合着烟味、汗味、酒味的北京无名高地酒吧,金属的声音撕破了原有的宁静,灯光昏红,人群都站起来聚集到中央,跟着强烈的节奏pogo,每一个音符的落地,都伴随着耳膜的巨大震颤。乐队的主唱高喊:“朋克没死!”台下的人群在沸腾……
这是一场重返CBGB的盛宴,CBGB是美国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摇滚俱乐部,在它的历史上,无数朋克乐队的先锋在这里诠释梦想、挥洒激情。正如活动的宣传海报上说,“虽然我们无法回到那个时代,但我们可以用酒精和音乐来纪念那段曾经的不朽传奇”。
早在上世纪60年代,美国的“地下丝绒”乐队里就已经包含了朋克的声音,他们让马克斯·堪萨斯城俱乐部成了朋克的圣地。朋克的思维很简单,除了颠覆还是颠覆。在所有当时的朋克青年看来,摇滚树立的英雄都是俗不可耐的。之后,摇滚史学家格雷格·劭等人创造出“朋克”(punk)一词,来为这种生气勃勃、态度彻底的乐队划分门类。
英国人似乎更希望把朋克的编年史划入他们的旗下,而在他们之前的美国朋克也就成了“朋克前传”。1976年9月20日,在伦敦的牛津街上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事件。在一个名叫100俱乐部的地方,举行了朋克“宣誓大会”,参加的有“性手枪”、“冲撞”、“嗡嗡鸡”、“诅咒”、“苏克西女妖”等最有影响力的英国朋克乐队,演出持续了两天,这已被写进了摇滚史,成为它的纪元。之后,朋克开始影响世界。
而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社会处于全面转型中,社会边缘出现了一小撮空虚迷茫的群体。可以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客观上为朋克提供了传入的条件,而中国当时的大环境使它得以本土化,比如,在北京,朋克文化就和“胡同串子”结合起来了。
在这段时间,打口唱片涌进中国,为无数饥渴空虚的边缘人提供了精神食粮。这些打口唱片也成了朋克进入国内的载体。被冠名为“打口的一代”的人们,怀着无餍之心吸食欧风美雨,消化各种音乐资源。他们饥渴,他们耳历丰富,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性,他们创造着边缘文化和生活方式。其中不少人成为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靠“三和弦”打天下的朋克乐手。
“朋克在国内的兴起,也与第一代独生子女家庭的孩子有关系。”音乐经纪人徐凯鹏说。上世纪80年代初成长起来的人,没什么玩伴,普遍孤独。“这一代人对一些东西比较迷茫,因此就会想去宣泄。”
用Joyside乐队贝斯手刘昊的话,就是“朋克在中国的兴起是天时地利加上人和,是自然而然的。它不以朋克名字出现,也会被冠于其他的名字出现。”
1997年,嚎叫唱片公司负责人吕玻在刚刚开张的嚎叫俱乐部见到了肖容、李鹏、沈悦,他们是后来中国最早的朋克乐手,吕玻说,“当时都惊呆了,没想到见到‘真正的朋克’了!”
接下来就是那年4月在“嚎叫俱乐部”的那场演出,那是一场中国朋克历史上里程碑式的演出。以“无聊军队”成员为主的北京朋克汇聚在小酒吧里,“脑浊”、“69”、“反光镜”、“A-boy”等乐队,都在那场演出中现出身影。
据吕玻回忆,当年,73平方米的小酒吧,聚集了两百多人,观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亲身领略什么是朋克现场。朋克的英雄主义时代似乎一夜间莅临。
那时候,意大利的留学生蒂娜在自己印发的《建设》杂志中,第一次使用了“无聊军队”的称呼和口号,这成了以“嚎叫”为根据地的五道口朋克群体的代称。这里面有乐队成员,他们的朋友和果儿(女朋友),贩卖服装的板儿摊主人,附近打口店的消费者,新锐学生,先锋和时尚边缘人,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不一而足。
“无聊军队”团体迅速壮大,频繁的演出使他们的音乐愈加成熟,而这一切在1997年圣诞节的演出时达到顶峰。之后,“嚎叫俱乐部”人去房空,昔日的朋克圣地不复存在,而此时此刻,全国范围内的朋克运动已蔓延开来。在武汉、西安、南京和青岛等地,朋克乐队不断涌现。
一年后,京文音像推出了名为“无聊军队”的中国首张朋克唱片,创造了至今无人能敌的中国地下音乐销售纪录。而它的影响力更是引领无数人进入朋克的殿堂。朋克狂热起来,俊男靓女们穿着涂鸦式T恤,在牛仔裤上故意磨出窟窿,穿洞挂环。之后的两年里,北京的朋克运动主要以“无聊军队”为主体向周边辐射。
Lifefordrinking乐队的鼓手烦烦至今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还是一脸的美好:“那时候简直就是彩旗飘飘,一有朋克乐队演出,门外都会聚集着两三百号人。”
很多人至今依然沉浸在那场盛宴中,慢慢地,灯火黯淡了,那些朋克灿烂的日子,消融在明暗交界处。
朋克老了吗
“现在朋克乐队的水平比以前好得多,但市场不行。”Life fordrinking乐队的鼓手烦烦摇了摇头,略带无奈,“现在一场演出顶多有四五十人,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来捧场的朋友,有三分之一是熟面孔,剩下三分之一则是好奇、路过,发现门票又不贵随便进来看看,没听两首歌就走了。”
目前,国内约90%的朋克乐队是地下的,有80%的乐队做不到靠音乐来养活自己。被誉为北京朋克最好的现场的Joyside乐队,在出第一张专辑以前,一场演出费最低时只有8块钱,连打的回家都不够。
“一方面现在大家可选择的东西多了;另一方面朋克自身的吸引力在下降,音乐做得不够纯粹了。人们现在记得的还是最初的‘脑浊’,因为他们的音乐好听。”一位朋克迷这样解释低迷的状况。
朋克老了吗
?很难说清。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起源于音乐的朋克概念已经逐渐进入人们的生活中。
曾经,朋克们注重从外形上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穿上磨出窟窿、画满骷髅和美女的牛仔装;男人们梳起酷毙了的鸡冠头,女人则把头发统统剃光,露出青色的头皮;鼻子上穿洞挂环;身上涂满靛蓝的荧光粉……而现在,朋克更多地已经成为一种代名词。
“尼采是朋克、频频死机的电脑是朋克……”朋克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与传统不同的地方都可以称为朋克,它代表着反叛和与众不同。音乐人山奇认为,“朋克已经从音乐层面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了。比如在美术方面,画家凡·高的作品,由于强烈的不同,也可以被称为朋克。”
特别是朋克服饰,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们的穿着时尚。当年,“朋克教母”维维安·维斯特伍德将地下和街头风格变成大众流行时尚,创造出现代一批年轻人喜爱的服饰。粗糙的缝线、邋遢的碎布块和各色补丁——前所未有的“时装”,成就了朋克以“破烂”为主的美学思想。如今,穿着破烂牛仔裤上街的人俯拾皆是,穿孔带环者亦不计其数,无论是否出于己愿,人们在无形中诠释着朋克的美学理念。
朋克是一种审美方式。它有它独特的美学,比如他们会觉得体面的人很傻,它是任性的人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朋克美学区别于主流美学,它不是干净的而是破破烂烂的,以怪异来满足自身。
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朋克
“每个人都会喜欢朋克,需要朋克,因为它是纯粹的。它会唤起人们心中的一些真实的感受。”Joyside的主唱边远,身着一成不变的紧身裤和不规则领边的衬衫,眼神缥缈而悠远,“作为音乐层面上的朋克主要属于年轻人。不过喜欢朋克的人很多,这主要是从精神层面上来说的,它其实就是人们内在的一种反叛精神。”
铁杆朋克迷小孔谈了自己的一些理解,“归根到底,有两种思想是朋克的核心,一种是破坏,还有一种是独立。”
在他们看来,朋克是一种反文化的文化,反艺术的艺术,反音乐的音乐。而朋克又不完全是文化或音乐,它也成为一种精神,一种态度,甚至是一种生活方式。
现在读大学的小孔,从高一时就一直跟着朋克乐队“死磕”,平时最大的爱好是像集邮一样地收集朋克音乐CD,频繁地看演出,并且非常爱pogo。以前他也很喜欢穿标榜朋克的那些所谓的奇装异服。“我就是想告诉别人,我跟你们不一样”,他耸了耸肩。不过现在,大T恤和牛仔裤已成为他的日常装束。
“刚开始的时候喜欢朋克,觉得和别人难以融合,其实那时候不是别人在孤立我,而是我在孤立别人。有歌词说:我想保持我的独立,只能保持我的孤立。这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随着你成长和融入社会,有一些东西会被收敛和改变。只要你知道自己最本质的东西是什么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写在脸上。”小孔说。套用朋克的经典话语就是——“我朋克所以我朋克,如果是为了让人认识到我是朋克,而把自己装扮得像朋克的话,那就一定不是真的朋克。”
在中国,你是一个朋克,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你是一个战士。几年前出版的合辑《中国朋克宣言》,红色的扉页上印着激昂的文字:“是的,朋克是贫穷的/孤立的/但他们选择战斗/选择直指人心的惊悚与怒吼/所有的不羁都是他们的旗帜/所有的呼号都是他们的刚直”。
“我们的生活很简单,起床、喝酒、排练、听歌然后还是排练。但是我们过得很快乐。”边远笑道,“至于挫折,太多了,每天都在发生,已经不记得了。”
大多数朋克乐队在面临着所有一般乐队都会遇到的困难的同时,还需承担他们是朋克乐队的种种限制和阻碍。隐忍也好,悲伤也罢,但他们更多的时间是快乐的。
“每次当汗水连吉他背带都洇湿时,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而作为一个观众,每次合着节拍点头或者pogo时,是我最兴奋的时候。”TheK乐队的主唱张皓涵满是感慨。乐队成立不久,就遇到了资金问题,他们的排练次数从一星期两次到一星期一次,最后只能到有钱了再排……这类情形几乎存在于所有把对音乐的喜爱作为唯一支撑的朋克乐队中。“我们已经开始借钱……可是还得借。”不过当谈到刚刚在石家庄的演出时,张皓涵立刻又变得神采奕奕。
“朋克精神,就是指穷途末路,但是还在那里‘死磕’,虽然很穷,但是很快乐。”徐凯鹏说。
朋克给很多人带来了独立、反叛的精神,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来诠释朋克。朋克在一些人的生命中可能只是一段插曲,而有的人会一辈子执著其中。
就像一个朋克在日记中写的:我们向着太阳走,未必到得了终点,可是在这一路上我们将会感到温暖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