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设施好的地方饮水基本上没问题,设施差的地方则相当困难;重庆市政府一系列抗旱措施人情味浓厚,为危机管理树立了样本;专家认为极端天气与人类活动关系密切,面临考验的不仅是重庆
太阳照着路边干裂的稻田,周玉德将60公斤重的两桶水放在马背上后,开始向远处的金家坡大队行进。 6个人,6匹马,360公斤水,为了6户人家一天的生活用水。这是每天奔走在送水路上的马帮的一部分。在重庆市潼南县五桂镇,用马帮给交通不便的山区缺水群众送水,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天气酷热,庄稼歉收,饮水困难,50年一遇的特大干旱,让重庆市40个区县全部陷入了困境。因高温干旱间接导致的诸多问题,对政府和人民也构成一种考验。截至8月20日中午,全市共有470多座水库干枯,2.8万余口山塘干裂,畜禽死亡10万余头,饮水困难人数达783.81万,经济总损失37.51亿元。重庆市投入的抗旱人力达637万人,平均每5人就有1人在抗旱。这些枯燥的数字,成了山城重庆不能承受之重。8月20日前后,重庆干旱已经达到了极值。部分区县开始降雨,但在重庆西部的潼南、合川等县市,干旱仍然继续发展。按照重庆气象台的预测,8月28日前后,全市将普遍有强降雨来临。在抗旱最忙碌的间歇,防汛指挥部已经要求各区县,认真做好防汛的预备工作。气象专家警告,并非没有大旱之后发生大的洪汛的可能性,高温干旱导致山体和堤坝开裂,极易诱发滑坡、崩塌、泥石流等地质灾害。重庆只是今年西部干旱最突出的一个地域。四川东部和甘肃部分地区,同样遭遇了50年一遇的旱情,在河北、宁夏、内蒙古、陕西、湖南、辽宁、安徽、贵州、云南等地,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饮水困难问题。民政部国家减灾中心认为,我国正在遭受自2001年以来最严重的自然灾害损失。在南方诸省忙于应付频繁前来的台风之时,西部和内陆省份深深感受到了高温干旱缓慢而持久的影响。重庆市各区县的气温长期徘徊在40℃上下,綦江县的气温还破纪录地达到了44.5℃。今年被认为是有记录以来地球上最热的一年。在美国、欧洲和印度,高温同样成为了一种祸患。气象专家认为,工业化导致的温室效应,是造成近年来极端气候出现的一个主因。灾难考验的不只是重庆市,而是全球。
收成少了九成
金辉钟不像其他村民卖掉耕牛,他细心呵护用毛巾蘸水为牛洗澡
金辉钟的希望是一点点破灭的。3月开始插秧的时候,他分散在金家坡上的八块水稻田中,还有满满的水。去年是个好年景,他觉得今年的收成也将不错。接下来的两个月,雨下得不太多但也不是很少。5月20日清晨,下了不足一刻钟的小雨。正是栽红薯的时节,但雨刚刚打湿地皮,红薯苗会旱死的,他就荒着那块地,等待新的雨水来临,“那时还不是太担心,因为红薯苗晚些种也不要紧”。重庆市气象台台长刘德说,旱情首先从重庆市东北方向显露,在五六月间,重庆西部的潼南、合川等县,干旱相对还不严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后来居上了。金辉钟所在的潼南县,在5月20日以后,连续3个月没有降过一滴雨。6月底的时候,金辉钟开始焦虑,红薯苗不可能栽种了,稻田逐渐干涸,家门口的水井也没有水了,他要到两里路外的一个浅水井处挑水喝。在五桂镇高碑村金家坡大队,这是每户人家都共同面对的问题,大家一碰面,谈论的几乎都是和水有关的话题。开始的时候,这个浅水井每小时还能舀五六桶水,但后来只能舀一桶水了。来这里挑水的人很多,大家排着队。8月19日,宋祖燕凌晨4点钟来到这个水井旁时,已经有两户人家排在前面了。村民有时也去更远的地方找水,但有越来越多的水源干涸。现在,除了这个行将干枯的水井,村民们可依仗的只有政府每天雇佣马帮为每户人家送来的60公斤饮用水。金辉钟还去六里外一水库处去挑水,水很浑浊,村民们用它来洗衣和喂养家禽家畜。“用这些水洗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感觉很痒。”胡朝芳说。不断有家禽家畜因干旱和饮用不洁水源而死去。金辉钟家的8只鸭子,也全都渴死了。他悉心呵护家中仅有的一头耕牛,坚持不效仿其他村民卖掉耕牛的行为。为了省水,他在酷热的天气下用毛巾蘸水为牛洗澡。他的八块分散的水稻田,有六块绝产。4亩多地,一共收获了三四百斤稻谷,仅相当于去年的十分之一。屋后,他种了20年的一小片慈竹都枯死了。不远处的两棵柏树命运亦同,成为重庆市在旱灾中死去的上百万株树木中的一员。村民们现在的饮用水看上去有些浑浊。镇党政办主任明玉华说,很多饮用水硝含量超标,实际上是不能饮用的。金辉钟则表示,村民得病率较往年有了明显提高,他妻子前些天就闹肚子,估计和饮用不洁的水源有关。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有流行的疫情出现。金辉钟的两个孩子都外出打工了,“往年只出去一个,今年没水吃,就去了两个”。牟学军的爱人也在不久前带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去了重庆,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打工。牟学军因为要照顾母亲,所以留了下来。在村里,还有像金世贵这样举家外出打工的。金辉钟愿意用“逃荒”这个词来形容那些因旱外出打工的人。“金家坡今年逃荒的人比三年灾害时(1959-1961年)还要多些。”67岁的他第一次经历这样严重的干旱,不过这次“逃荒”和三年灾害时的最大不同是,外出者不是去乞讨,而是去工作。另一个不同是,三年灾害前,他们队里共130多人,随着大量的人浑身浮肿死去,最后只剩下了78人,而这一次虽然旱情更重,但没人因此丧生。
政府:唯一的依靠
水源一个接一个枯竭,后来到邻县买水,最后邻县也没水卖了
因为子女外出打工,金家坡大队60多岁的夏芳地每天要去数里外的一处塘堰挑水。半个月前,她挑着一担水走在陡峭的山路上跌倒了,不省人事,直到一个小时后才缓过神来,现在脸上还留有伤疤。现在她不用到那里挑水了,因为塘堰已干。对于居住在山上的村民来说,满山找水是这个夏天的一个普遍现象。位于重庆西部的潼南如此,位于北部的忠县也同样如此。饮用水源是一个接一个枯竭的。据潼南县五桂镇防坡村支书胡学文介绍,在旱情最严重的防坡村4社,297人中只有8人能够找到水源,其他人就走5里山路到邻近的大足县去买水,“开始5毛钱一挑,后来1元钱一挑。但后来那边也不卖了”。政府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五桂镇政府是在7月中旬开始着手解决旱情的。“我们在10号左右注意到情况不妙”。五桂镇镇长吉光进说,在开过几次会商讨解决办法之后,他和几位镇干部于13日到高碑村和防坡村了解情况,发现旱情远比想象中严重。他介绍,当天,他们就通知干旱地区抓紧打二三米深的浅井,每口浅井政府补助三百元左右。7月13日下午,五桂镇政府雇用了一台小货车,开始给各村的受灾户送水。一天一次的送水对广布各村的缺水者来说,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受灾最重的人大多住在交通不便的山腰上,货车无法通行。7月22日,镇政府决定雇佣马帮为他们送水。但实际上,马帮活动的范围也只限于受灾村民较集中的区域。在山城重庆,农村各社非常分散,那些零散的受灾住户,实际上无法得到马帮的帮助。8月19日上午,东南村一个叫李建中的70多岁的老人,还特地赶到镇政府来反映“几天没水喝”的困窘。而政府的策略是,动员他向山下转移,投亲靠友。在李建中之前,已经有30户人家这样做了。在吉光进的记忆中,五桂镇政府这样高调介入旱情,还是第一次。他们没有向上级政府求援。但在7月23日,潼南县相关领导和部门主动来到这里视察。第二天,在县政府的组织下,县直各单位开始给五桂等受灾严重的乡镇送水。灾情层层向上传达,此后,重庆市乃至国家气象局的专家也来潼南县做过调查。
一个城市的战争
发布“轮休通告”、非空调巴士放置冰块、开专列组织农民新疆摘棉花……
做了8年交警之后,冯涛在这个夏天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有了“被烤化”的感觉。28岁皮肤白皙的他,今年明显黑了很多。他和同事们互相戏称对方为“藕节皮肤”,他们的手臂明显分为三段:戴手套的手掌是白的,裸露在外的胳膊是黑的,胳膊上方被衣服遮盖的部分又是白的。每天喝下7瓶矿泉水,然后看着汗渍在自己的腿上留下斑点。作为重庆酷暑中最辛苦的人之一,冯涛在市政府发出“轮休通告”之后,可以在中午最热的三个半小时内离开临江门岗台,在一边值班。中午时候,街上车流和行人明显少了很多,“但总的出行量还和以前差不多,早晚出行的人非常集中。”和农村因干旱造成粮食减产、用水紧张不同,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更多的是感受到持续高温的煎熬。重庆历来有“火炉”之称,人们已经习惯高温下的生活,但像今年夏天这样持久的破纪录的酷热,还是令他们难以忍受。重庆市政府针对市区实施的诸多举措,都和改善市民高温下的室外生活状态有关,这些决策并不需要特别复杂的程序,但能使人感到浓浓的人情味道:单位可组织轮休,公园开放时间延长、非空调巴士午间必须放置冰块……干旱仍然通过各种方式间接地影响着这座城市。因水库接近死水位,重庆市的电力缺口达到了上百万千瓦,重庆市市长为此特地向四川省省长求援,而中石油西南油气公司也通过燃气发电提供支持。市府“不轻易对市民拉闸限电”的承诺得到了坚守,但众多生产企业被拉闸限电。为防止旱情导致蔬菜短缺以至于价格大幅上涨,重庆市商委加紧外调蔬菜,并联合农业等部门在室内有水源的地方加强蔬菜种植,市内105家大型超市,还被要求对大白菜等四种叶子菜实行“零利润”供应。随着干旱时间的延续,山火明显增多,自6月15日以来,重庆市共出警力10万多人次,扑灭约2000起火灾,其中近1/3为森林火灾。国家林业局还特地派来消防飞机千米低飞监测森林火情。如何防止大旱导致大的疫情暴发,显然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重庆市启动了《重庆市救灾防病预案》,市卫生局还先后下发了6个有关做好抗旱救灾防病工作的紧急通知,以预防肠道传染等病的流行。旱灾使很多农民的生活陷入困境,重庆市政府为此打算组织10万农民赴新疆摘棉花挣钱,以弥补因干旱造成的损失。8月18日,首趟进疆摘棉务工专列已经出发,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亲自前往送行。在抗旱动员过程中,重庆市委、市政府调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很多成本都是半强制性地由相关企业和个人来承担,这中间包括公交车的购买冰块、超市的“零利润”以及部分单位和个人的捐款和送水等。重庆市市委书记汪洋,此前曾任国务院常务副秘书长。此间舆论认为,在为抗灾申请中央支持上,他起了很大的作用。截至8月15日,中央已补助重庆各类救灾资金8060万元。但是具体到受灾严重的乡镇,实际上获得的财政转移支付是有限的。潼南县五桂镇是此次重庆受灾最严重的乡镇之一,截至8月18日,他们仅从县里得到拨款8万元。记者还在采访中发现,饮用水源的水质得不到监测,在缺水的农村仍是一个普遍现象。据五桂镇镇长吉光进介绍,重庆市地质勘察局主要领导曾承诺为该镇争取打100口井,但迄今未见行动。
历史欠账总要还
很多水库年久失修,不能有效进行抢险灌溉,成为抗旱中的薄弱环节
五桂镇出现眼中灾情后,潼南县来这里打了8口井,其中一口没有出水。从当地人打井的经验来看,地下水下沉得越来越严重了。更为严重的是,在潼南县普遍存在水利设施不完善的问题。五桂镇镇长吉光进说,该镇没有一座可作饮用水源的水库。目前,农村一般都用山平塘、石河堰蓄水,这些用石头砌成的塘堰,在干旱天气,也很容易干枯。潼南县救灾办提供的资料称,该县塘堰的蓄水量已较往年下降了60%。在该县现存的这些水库中,也有很多因年久失修而成为病险水库,不能有效进行抢险灌溉。五桂镇防坡村村支书胡学文说,这些水库大多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所修建,改革开放之后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自上世纪70年代始,滥砍滥伐非常严重,有些山坡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导致水土流失严重。泥土被水冲下,把水库的河床填充得越来越高,有些水库几乎丧失了蓄水的功能。在五桂镇金家坡大队,村民曾多次申请修建水库,解决用水问题,但因资金无法拨付而一直未能如愿。五桂镇的官员常常提到邻近的大足县,那里因为水利设施完善,在这个漫长的旱热夏季,基本没出现大的用水危机。重庆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指挥长朱宪生说,在今年抗旱救灾的过程中可以发现,水利设施建设完善的地方,村民基本上没有出现饮水问题,而水利设施差的地方则相当困难。有的乡镇的水库和塘堰因多年没有维修,已经发不出水,或者水到达不了目的地。一个被提到的例子是,在1997年夏季,荣昌县因中度干旱,县城5万人饮水困难,当时已做好用火车去长江取水的计划,后因一场及时而来的大雨解了急。此后,该县修建了高升桥水库,它在今年的特大干旱条件下,保证了县城的生活生产用水。这次旷日持久的旱灾,使重庆市政府认识到这个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各地也纷纷以此次旱灾为契机,抓紧对病险水库和水毁工程的修复,大力开展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在潼南县,列入今冬明春整治计划的有2座病险水库和320处水毁工程,此外,他们还将新建12口山平塘和530口小水池,46处村镇供水工程,并维修280公里的渠道。这些,都是历史的欠账。8月19日上午,在潼南县五桂镇金家坡大队三里外的药王东庙里,香火缭绕,70余岁的郭超前老太太跪在那里祈雨。据介绍,因时常干旱,村民们在数年前恢复了作法祈雨的传统,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是这一行动的中坚。五桂镇官员称,该镇虽为科普先进乡镇,但“作法祈雨”在农村具有普遍性。这不是潼南县特有的现象,在重庆市的其他区县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近几个月来,重庆市一直努力欲采取人工降雨的方式解决旱情,但收效甚微,因为上空一直缺乏相应的云层条件。到了8月中旬,随着降雨云层的增多,防汛抗旱指挥部的火箭弹和降雨弹才开始部分发挥作用。人工降雨后偶然出现的反常天象,也让一些人对神秘力量有了更多的想象。8月15日下午4时,重庆市长万高速路分水至万州路段突发狂风,沿途的标志牌和收费站室外空调全部被吹飞,高边坡路段还飞下了许多开裂的巨石,最大石头有一人多高。这场因人工降雨引发的狂风持续了近一个半小时,其猛烈程度创长万高速路的历史记录。
一种观点受广泛批驳
气象专家认为是全球气候变暖而不是“木桶效应”导致重庆近年灾害不断
重庆合川市的大风来得更加突然。8月12日18时30分,合川市金子镇火矢村村支书王俊民正和村民一起在稻田里收谷子,天很晴,但突然间就来了大风,紧接着就有直径1-2厘米的冰雹落下来,砸痛他的头部。据介绍,当时合川市金子镇、大石镇、古楼镇、龙凤镇同时遭受6-8级大风的袭击,其中金子镇还有一群众被大风吹倒摔伤。个别村落伴有冰雹。此次气象灾害造成稻谷受灾面积达602公顷,损坏房屋904间,吹断电杆5根、树木1602棵。夏天落冰雹这两年在当地时常发生。王俊民还记得2004年五六月份,下的冰雹有鸡蛋那么大。他把这看作是天气反常的一种表现。潼南县五桂镇金家坡大队的金辉钟根据自己67年的人生经验,也认为,“这几年,天灾越来越多了”。金辉钟的经验,与国家气象中心正研级高级工程师杨贵名的观点相吻合:“应该可以这样说,随着全球气候的逐渐变暖,气象灾害会越来越频繁。可能是干旱,也可能是洪涝等其他灾害。”对于此次四川与重庆发生特大旱灾的原因,有着多种解释。其中,北京地理环境学者王红旗认为主要和三峡大坝有关:如果把四川盆地比作一个大木桶,最短的一根木条就在三峡的位置,这个自然形成的狭长缺口成为向盆地输送水气的关,但大坝使自然地貌遭人为改变,短的木条被接长了,水气循环的主要通道被阻挡,常年累月导致“桶内”气温失衡,大旱高热天气随之产生,这就是所谓的“木桶效应”。这种观点受到广泛的批驳。杨贵名也认为,这种观点没有说服力。“三峡大坝从空间尺度上是非常小的,即便对气候有微小影响,也是一个长时段的过程,不可能一建起来马上就发生变化。”杨贵名还举例说,如果三峡阻挡了水汽向四川盆地的循环,那湖北、湖南等省地应该下大雨才对,但那里同样干旱。气象学家对此次干旱成因的专业解释是,受副热带高压的影响。“具体原因解释起来五花八门,也没有一个定论。我们从大气的角度讲,和全球变暖有关系,这个是主因。”杨贵名表示,随着工业化的发展,温室效应必然越来越严重。2004年9月初,重庆市连续数日特大暴雨,导致500余万人受灾,数十人死亡。杨贵名认为,重庆在此次大旱之后,再次发生大的洪灾,亦非没有可能。重庆市气象中心已经预测出,在8月28日前后,全市范围内将有一次强降雨过程,部分地区达暴雨。早在8月17日,重庆市防汛抗旱指挥部通知各区县:“大旱之后必有大汛,各地一定要对当前的天气灾害形势和防汛压力有清醒的认识,进一步增强防御大汛的警惕性,全面做好迎战大洪水的各项准备工作。”重庆市防汛抗旱办工程师严永辉还表示,不排除明年大旱的可能性。南方都市报特派记者 韩福东新闻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