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连日来,高温袭击山城,
这些在“火炉”中的人们开始有些措手不及。
城里的居民躲进了防空洞,
周边的农民对着干裂的土地哀叹。
有人写好了遗嘱,有人开始担忧城市的未来。
高温,不仅烘烤着这个城市,
也烘烤着人们的神经,
这个一直生活的城市,突然让人们觉得陌生。
重庆高温后遗症
记者 叶伟民 重庆 [专题:重庆遭受特大旱灾] 报道
夜里,尹达新在一块旧手帕上认真地写上儿子家的地址和电话,塞进上衣的口袋里。也许下次再中暑,这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连日以来,在重庆的市民中,人们似乎已经到了“谈温色变”的地步,前段时间本地媒体爆出的“10位市民因高温死亡”的事件被编成不同的版本在民间流传,一些旧城区的老人还因此提前准备了遗嘱塞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叮嘱儿孙一遍。同时,由于高温导致的干旱,有人开始担心明年粮食的收成;也有人开始对这个惯以生活的城市开始产生怀疑,并开始担忧这个城市的未来。
十八梯防空洞
8月26日晚饭刚过,居住在渝中区新民街的86岁老人尹达新离开那座几乎与他同龄的灰色小平房,蹒跚着向十八梯防空洞走去。
这几乎是他自7月份以来每晚的“必修课”。今年夏天重庆热得有点疯狂,前段时间连续保持40℃以上高温的天气,让市内各大小防空洞成了避暑胜地。每天傍晚过后,附近的居民就会一家老小带着竹席枕头来到防空洞口,或躺或坐,占据所有看得见的空间。
在老尹的记忆中,这么热的夏天在上世纪30年代和60年代也分别遭遇过,但那时毕竟年轻,摇一把葵扇就熬过去了。但现在老尹的脖子和胸口上长满了痱子,又红又紫,有些地方还开始脱皮。“像蚂蚁在咬,一流汗还会感到刺痛。”
不到20分钟,老尹来到十八梯那道著名的青石步道前。他以伞当拐,一步一步往下挪。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煤屑和米酒的气味。这里曾是重庆的老城区,保留着大量解放前的旧建筑和窄街小巷,连同那原汁原味的老重庆生活。
步履缓慢的老尹果然来晚了,防空洞口50米开外,不要说是躺了,就连站着都要十分小心,不然就会踩到别人的头发或脚趾。
人海还在不断增加,这情形老尹在60多年前好像也见过,抗战后期日本飞机疯狂地轰炸“陪都”,人们背靠背挤在防空洞里求生的日子他至今仍清晰可忆,而这一次人们需要这些洞穴抵抗的,则是这该死的气温。
老尹在环望了10分钟之后,竟碰到了今天最幸运的事——旁边一位母亲模样的女人抱起旁边的孩子示意他坐下。一阵凉风吹来,老尹长长舒了口气,暂时忘记了身上那阵缠人的瘙痒。
街坊们各据山头后就开始自娱自乐起来,纸牌、麻将、收音机、京剧,小孩子在楼梯上追逐打闹,女人在树头下旁若无人地喂奶,还有人修脚、喝茶、玩老式电子游戏机、谈妯娌琐屑或天下大事……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这片老城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30年前的半导体时代。
老人们的顾虑
身边的年轻人在石梯上快步上落,尹达新露出羡慕的神情。他微笑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星,看见前方居委会门口挂着的黑板,上面写着当天主城区的最高气温——36.4℃。
这样的“低温”在两个星期前是难以想象的。尹达新还清晰地记得那是8月15日的下午,太阳恶毒地煎烤着大地,大多数没有安装空调的十八梯居民纷纷走出蒸笼般的房子,发了疯似地寻找一切能遮荫的物体。
老尹在一棵大树下渐渐昏沉,当视觉开始晃动和模糊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中暑了。老尹已经忘了是怎么被儿子背回去的,只记得第二天,尹达新从报纸上吃惊地读到一则消息——昨日重庆最高气温达到44.5℃,创53年来的高温纪录。而且,和老尹一样有中暑症状的还有另外1.4万名市民。这也让这位86岁的重庆低保老人几乎要重新认识这个相处了近一个世纪的城市。
那天之后,尹达新被家人劝留在家中,直至20日晚重庆下了大旱以来的第一场雨,加上他那被捂出的半身痱子,老尹才重获自由。
在吹了几阵20多度的天然凉风后,暑意尽退的老尹披上一件薄衬衣。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身后传了过来,老尹知道那“三大把”又来了。这是一个由三个街坊临时组成的小型乐队,一把二胡、一把小提琴和一把三弦,每天定时定点的表演驱散了人们的无聊之苦。
“三大把”今晚又从那几首老歌开始表演,《牧羊曲》、《红梅赞》、《军港之夜》……老尹清了清含混的嗓子,跟着大伙儿唱了起来。
快接近晚上9点了,十八梯四周高耸的现代建筑将灯光效果发挥到极致。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在冷气十足的健身中心落地玻璃前踏着跑步机,解放碑步行街的酒吧映射出刺眼的霓虹,家庭主妇从大型购物中心走出来后马上钻进出租车……各式空调“助纣为虐”地将热气喷往地势低洼的十八梯,人为地制造了一个高温漩涡点。
在享受了近4小时的“天然空调”后,老尹起身准备回去。他像往常一样到青石长梯旁边一家老式面馆里要了碗清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原来是今天的报纸登出未来一周重庆主城区气温将再度逼近40℃。
人们似乎已经到了“谈温色变”的地步,尤其是前段时间的中暑高峰期,本地媒体爆出的“10位市民因高温死亡”的事件被编成不同的版本在民间流传,一些旧城区的老人还因此提前准备了遗嘱塞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忧心忡忡地叮嘱儿孙一遍。
老尹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此时的防空洞前热闹不减,有些人还开始铺起了行军床,准备在这里过夜。不远处,老式录像厅里的劣质港产片发出嘈杂的声音,小贩们卖西瓜和黄花梨的吆喝声依然响亮,被热醒的婴儿在母亲怀抱中放声大哭……老尹微笑看着这一切,点燃5分钱一支的叶子烟,吐出一片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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