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因梦:我有两个人生
前半生是著名的电影演员,宝岛美女;后半生致力于身心灵的研究,是著名的心灵导师。胡因梦的一生可以分作截然不同的两半,而这个分水岭可能就是与大名鼎鼎的李敖的短暂婚姻,这是一段会留至身后的轶事。
撰稿/钱亦蕉(记者)
促成胡因梦大陆行最重要的因素,是她的自传《生命的不可思议》由东方出版中心推出大陆简体字版本,书中披露了她和著名作家李敖仅3个月零22天的婚姻,这段短暂姻缘,让李敖20多年不能忘怀,李敖曾说:“胡茵梦是个标准的美女,却是个失败的才女,现在也终于老了……”那么,真实的胡因梦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在记者眼里,53岁的胡因梦至今还是风华绝代,穿着她喜欢的中西合璧的服装,说着已经过眼的往事,内敛而温和。然而,跟李敖的爱恨恩怨,还是不能让她完全释怀。
作为电影明星的胡因梦
新民周刊:你原名叫因因,后来改成了因子,从艺后又起了茵梦这个名字,现在又把“茵”的草字头去掉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胡因梦:我妈妈对佛经感兴趣,读《大藏经》里面有“因因”两个字,就是要了悟一切事物和烦恼的原因,于是就给我取名因因。后来到上小学的时候,因为我父亲原先是在日本帝大留学的,所以就给我取了个带点日本味的名字“因子”。“因子”另一重意思是“因为某种因素而得了这个孩子”,这个因素就是气功高人乐幻智老师,他把我母亲的输卵管打通了,我母亲这才能怀孕。从影后改名是因为我大学是学德文的,德国有一个很著名的小说《茵梦湖》,我当时加入中影公司,他们就说你干脆把“茵梦湖”倒过来叫“胡茵梦”好了。草字头的那个“茵”觉得浪漫一点。到33岁时,我准备息影了,我就觉得还是把草字头去掉比较好,回复那个“因”的意味。
新民周刊:你原来并不是学表演的,怎么会当上电影明星的呢?
胡因梦:我完全没有任何表演基础,当演员是偶然。我原来学过画画,在文艺界还蛮活跃的。有一次在一个画廊里参观画展,碰到了导演徐进良,徐进良正好刚从意大利回来,想拍一个带点意大利色彩的中国古装剧《云深不知处》,看到我一头长发,跟女主角的形象很接近,他就问我有没有兴趣演,我说“好啊,试试看”,就这样当上了演员。但其实我对演戏没什么兴趣,第一部演下来觉得挺无聊的,一个个镜头都不连贯,等着打光。演完这部,我就去纽约了,上模特学校,接触了当时纽约时尚界和演艺界的朋友,这一年我玩得开心极了,从台湾这么保守的地方到了纽约,简直是文艺的巴比盛宴。
新民周刊:后来为什么又回台湾继续拍电影呢?
胡因梦:主要因为我母亲的缘故,父母在我15岁时就离异了,我与妈妈相依为命,所以我还要回来养妈妈,为谋生这件事而奋斗。回来继续演戏,这样一演就演了15年。
新民周刊:在演的那么多电影中,有没有哪部印象比较深刻的?
胡因梦:我拍了近40部影片,大多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片子,我也没什么演技可言。只有一部《海滩上的一天》,杨德昌导演的,演这部戏让我感受到了做演员的价值,其他戏我真的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工具。我4岁开始看电影,在纽约看了很多作家型导演的片子,标准很高的,所以回台湾演这些戏觉得差距太大了,深度不够。唯独《海滩上的一天》,觉得不错,而且还用上了我的德文,并且自己配音,这是第一部用我自己声音的电影(以前台湾电影都是由专人配音的),我觉得这也很重要。这部戏的写实感很强,导演要求演得比较收敛,西方写实电影也是这样,演员没有过火的演出,这部戏是唯一吻合我的。为了演好,我还恶补了两三个月钢琴。
新民周刊:一般都认为美女演员是花瓶,你超越花瓶了吗?真正对演技有所理解和探索是什么时候?
胡因梦:始终没有超越。开始研究探索演技是在演完《海滩上的一天》不久,大概是我29岁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在想要离开这个影坛了,希望做一些我真正感兴趣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在我离开之前应该有所贡献、建树。那时《六月六日断肠时》的英籍女演员达娜·温特来台湾,我负责招待她,私下闲聊时,我说我对整个演员生涯很有挫折感,她建议我到美国的H.B.工作室进修,它集合了“由里而外”和“由外而里”两种表演潮流。工作室的主持人叫乌塔·哈根,写了一本书《尊重表演艺术》,是美国演员的“圣经”。后来,她回去就寄了这本书给我,我一看,觉得太好了,然后就去了那个工作室学习,了解了整个演戏的过程,还翻译了这本书。到目前为止,这本书还是台湾表演界的唯一一本经典,还在再版,像李安在拍片前,都会建议中国演员去读这本书。
新民周刊:既然已经找到了提高演技的方法,为什么后来还是决定离开影坛?
胡因梦:后来我发现我的长处不是在表演,我对深度的哲学、心理学这些灵性和理论的东西特别有潜力,于是我决定息影了,当时很多人不能理解,我的母亲也不能体谅,因为当演员收入那么丰厚,但我不想再为钱而工作了。翻译,演讲,办读书会,做些公益活动,慢慢就开始转向对身心灵的探索。20年来讲遍了台湾,帮助很多人认识自己,我觉得这一生值得了。
作为李敖前妻的胡因梦
新民周刊:对于爱,你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吗?
胡因梦:早期的时候是的。感觉到受伤了,过不了关了,我总是一年半就逃,一年半就逃,很多的关系就这样没有持续下去。比如跟Don的初恋,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可惜。跟李敖的婚姻,好不容易我下定决心要坚持下去,但是我觉得当时的我对他过度崇拜了,把他看得太高了,生活在一起,其实他也不过是凡人,所以有一个幻灭的感觉。再加上他和萧孟能的一个财务官司(李敖趁萧孟能出国期间,侵吞了萧的古董和家具,拍卖了萧在水晶大厦的房子,退租了花园新城的房子,并且把与萧共有的“静庐”的房产换到了胡因梦的名下……),他面对朋友和面对金钱的态度,我不能苟同,所以我就出庭作证,因为我知道不少实情,只有出庭作证才能揭示事情的原貌,就这样我跟他彻底决裂了。
新民周刊:不过从李敖这一方来说,事后他一直针对你,而且赋予这次离婚以政治色彩,说是你站在反对他的人群中,参加了国民党幕后策动的斗臭李敖集会,让他觉得亲人的叛离,所以才决定离婚。到底有没有政治上的原因呢?
胡因梦:他有很多辩解,他有很多攻击,很多时候他利用人们的心理拿政治说事,其实跟政治完全没有关系。和他发生官司的萧孟能、四海唱片公司,都和国民党没有关系,我更对政治没有兴趣,这些都是他编造出来的说法。
新民周刊:为什么离婚后反目成仇,这么多年后,还不能达成谅解?
胡因梦:事实上我早就跟他和解了,但是他老是在那边针对我,我想他在那里讲,主要还是有一种恐惧,怕我把某些真相说出来,所以他要先发制人,让别人不相信我说的话,其实他还是心虚。但是,现在我写传记,不能回避这些,必须把真实的情况都写出来。
新民周刊:从你的自传来看,性爱方面不和谐是不是也是你们分开的一个原因?
胡因梦:是,有隔阂。觉得他不太懂得怎么和一个女人进入到深层的亲密,那个亲密需要情感上的亲密,而不是器官上的,这方面他真的不了解。他还停留在传统的男性沙文主义的状态里。
新民周刊:除此之外,你和李敖的分手还有什么原因吗?
胡因梦:性格方面,他太紧张了,反应太激烈,不仅是大男子主义,带有一点心理上的焦虑倾向,可能与坐牢时间久也有关系。平时他不爱听音乐,没有任何感性的活动,除了工作。外人看了是才子,但跟他生活在一起是很辛苦的事。
新民周刊:20多年过去了,现在你再反思这段婚姻,你是否觉得自己也有一些过失在里面?
胡因梦:当然有,那时候太幼稚了,没有活出自己,没有自己的价值,自己也写一些东西,但是还没有发展出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所以对李敖的那些鞭辟入里的批判相当崇拜。等到我自己深入真理以后,我发现他是思想家,但不是智者。所以我觉得我的缺失就是早期作为一个女人,没有真正的自己,从这个婚姻开始我才学习怎么发展自己,召唤自己内在的潜力。要下功夫,因为美女很容易不下功夫。
新民周刊:据说,当时你嫁给李敖的时候,你母亲是不同意的,但正是因为她不同意,你才非嫁不可?
胡因梦:其实一开始我母亲是非常赞成的,她自己也喜欢文学,欣赏李敖,觉得他是个才子。但后来,她跟李敖产生了一些金钱方面的冲突,她就开始竭力反对,我觉得她从赞成到反对变得太快了,简直180度转弯。我母亲是掌控性很强的人,李敖也是,我属于比较顺从的那种,就夹在他们两个强者之间,好像没有自己了。我妈妈说“我说不能结你就不能结”,那我说“不行,我非结不可”。然后就穿了身睡衣,逃到李敖家结婚去了。现在来看,也有我的问题,早期性格上蛮冲动和反叛的。
新民周刊:你父母不和,婚姻不幸福,是否影响到了你对婚姻的一些看法和实践?
胡因梦:会,当然会。其实我这本自传中很多处在提醒人们,亲子关系对一个人将来的两性关系影响有多大。必须了解亲子关系养成中造成怎样的伤害,我们要去探究自己,我后来翻译的很多书,都有研究这一块——童年经验问题。
作为心灵导师的胡因梦
新民周刊:与李敖的婚姻纠葛和官司,反而促成了你向内心探索的发展?
胡因梦:可以这么说。《灵魂永生》是在我和李敖打官司的过程中唤醒我的一本书,这本书的内涵主要是讲人在世间发生的事情,很大一部分都是自编自导自演的,刚看到这个时我很吃惊,怎么可能都是我自编的呢?深入下去才知道,它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本身没有一种特质,是不可能和有相同特质的人有牵连和挂钩,所谓物以类聚的意思。所以如果你想把怨解开的话,你自己这边的钩子得先放掉。事实上,我容易批判,容易愤世嫉俗,不太宽容,李敖也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想我自己也有问题,我要把我自己先解脱出来。于是我就让自己把对他的怨先释放掉,心就一下子释怀了,豁然开朗了。很多因缘就变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就很顺利。当时在法庭上,我给李敖鞠了一个90度的大躬(当初我们第一次在萧孟能先生家相见,他就给我鞠了这么个躬),感谢他给我这么一个功课,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是什么,有很深的自醒。我觉得他也体会到了,其实在内心深处他也释放了。到后来他的一些攻击,只是手段和技巧,因为我知道他的事情最多,他的目的是让我闭嘴。再说,我在自传中吐露了他和萧先生的官司的真相(法庭最终裁定我被无罪释放,他被判半年侵占罪),所以他十分恼火,一直在声讨。
新民周刊:我们知道你后来有个女儿,你是单亲妈妈,当时为什么决定生下来呢?
胡因梦:本来已经想好要拿掉的,当天半夜3点我突然醒来,体内的感觉就是这小孩不想走,并不是我想要留她,我直觉地感受到她想要留下来,我就把我的自我放掉了。我把孩子生下来,并且跟她的父亲(他有家室)说,这个孩子我会自己带,钱方面我自己负责。我就一直独立养这个孩子,现在她11岁了。
新民周刊:对于婚外恋,一般宗教哲学都是不赞同的,你当时这么做,有负罪感吗?
胡因梦:我是觉得这个不妥的,其实当时我一直拒绝和阻挡他,大概已经有半年时间。但是后来有一次两人一起去看电影《霸王别姬》,看到里面老评剧演员体罚孩子,我们都很愤慨,对中国传统的教育方式非常不能容忍,这时我们两个突然一下子进入到一种心灵的相契,那样的契合挡不住,就进入了更深一步的关系。可是不久之后,我就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的缘分还是属于他自己的婚姻。其实我整本自传也在探讨这样一个问题,人很难先知先觉,很多时候你犯了一点错误,然后突然觉醒了,从错误中走出来。其实人的觉察的智慧,是世间最重要的训练,如果早一点养成,就能解决深层的内在问题,避免错误。我自己在情感方面的匮乏感,其实跟小时候没有得到父母足够的爱有密切关系,所以很难抗拒爱。
新民周刊:据说你生完孩子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不好?
胡因梦:剖腹产一刀把我的经脉都切断了,第二天就觉得自己整个崩溃了,产后忧郁,后来又肠粘连。就这样健康瓦解了5-8年的时间,后来又开了一刀,是卵巢肿瘤——畸胎瘤。其实是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应该生双胞胎,但结果这个胚胎进入了我的卵巢,自我生下时就带着,后来我怀孕了,滋养了他,长到了8厘米那么大,开掉以后我觉得气血畅通了很多。我每天都会用一些方法来调理打通经络,包括呼吸的、闭气的,也会注意运动和饮食。
新民周刊:这之后你主要在干些什么?怎么理解身心灵的探索?
胡因梦:一直在做帮助人的工作,变成一个比较专业的身心灵治疗的辅导者。身心灵探索的内涵就是从最深的真理来了解自己,大部分人了解自己是通过心理学,比如荣格理论、弗洛伊德理论,还有一些人通过成长课程(如卡耐基)等实际的层面来辅助自己,当然后者同真理没什么关系。真理是一个大彻大悟已经见到宇宙实相的人,他所悟到的生命的真相和智慧,有对宇宙对人性的深刻见解。这个与心理学结合,在西方叫做心理学第四势力——超个人心理学(Transpersonal Psychology),带灵性层面的。我们大部分人的高层意识都没有发展,还活在比较初段的次元里面,其实我们内在世界里还有很多经纬面,所以要逐渐探入这个经纬面,与深度心理学相结合。
新民周刊:你所谓的超个人心理学,或者身心灵治疗,与宗教和气功有关系吗?
胡因梦:都有关系。西方一些心理学家在六七十年代到东方跟佛教法师学禅定,进入禅定就能进入内在世界,能体会到脉络、能量,这是进入到能量层次,还有人会进入到光的层次。我们内在最深的层次是光,也就是说这骨肉之躯是假相,我自己能体会到能量层次。对物质执著(金钱)、对人的执著(感情)都要放掉,我们的心就越来越空寂,潜能才会开发。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当你在追求的时候,都会消耗气,而你把这些都看透了,安静下来,能量就会慢慢聚拢。打通脉络,全脑才能开发,实际上人的潜力比如直觉力、直观力、预知力、洞察力等等都涉及到左右脑的全部开发,所以说身心灵治疗、气功都跟潜能开发有关联。
新民周刊:你把克里希那穆提引入中文世界,他的理论是怎样的?
胡因梦:他是19世纪以后西方世界最重要的一个精神导师,亨利·米勒、赫胥黎、萧伯纳等都极力推崇他,他比较多影响到哲学界、教育界、思想界的知识分子,用逻辑推演的教诲方式。事实上很多人认为他讲的东西与释迦牟尼讲的东西是完全吻合的,他能把人的意识活动做最精细的解构,让人们了解到烦恼和痛苦的最深的源头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