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国全球战略看中日摩擦

　　袁鹏 责任编辑 任大刚 刘景 单雪菱

　　中日关系持续僵持是当今国际政治最引人注目的现象之一。表面看来，这种僵持根源在于靖国神社问题，或者是日本不能理性面对中国崛起的问题。但细加分析，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乃在于日本的“大国化”倾向同美国当前全球战略指向高度重合。换句话说，目前日本同中国对着干，大体符合美国的全球战略利益，同美国的“战略用意”密切相关。

　　道理其实不复杂，那就是美国需要日本制衡中国的迅速崛起。而且目前看来，日本几乎成为惟一能让美国放心的制衡砝码。

　　三套制衡术两套失效

　　长期以来，美国惯搞“海外制衡”、“以邻制邻”的把戏。按基辛格的话说，舍此法宝，美国无非是个夹在两洋间的“大岛国”而已。仅凭所谓自由民主理念这一“道德武器”，恐怕难以服众。对付中国这样一个雄踞欧亚大陆、直面西太平洋的泱泱大国，美国尤其需要“制衡术”。

　　在冷战后相当一段时期内，美国对于制衡中国是充满信心的，因为它同时拥有大、中、小三套制衡法宝。所谓“大制衡”，是指美中俄三角。美国时而冷俄热中、时而冷中热俄，基本能维持俄、中同美国的关系分别高于俄、中彼此之间的关系，从而确保美国间接控制欧亚大陆这一攸关其全球战略得失的主阵地。

　　所谓“小制衡”，是指美国同中国大陆和台湾之间的“三角游戏”。美国时而拉抬台湾（如老布什售台大批量先进战机），时而敲打台湾（如克林顿的对台“三不政策”、小布什拒绝陈水扁过境），目的只有一个：确保台海“不统、不独、不战”的现状得以长期保持，以两岸分治迟滞中国崛起进程。

　　所谓“中制衡”，就是美中日三角，旨在确保亚太战略格局“操之在美”。这一三角表面看来是美日一方对中国一方的“二对一”关系，但在实际操作层面美国确有在日中之间搞相互制衡之意。正因深谙个中奥妙，日本才对当年克林顿的“越顶外交”耿耿于怀，至今仍心有余悸，担心美日同盟关系低于美中“建设性合作”关系。

　　可以说，在冷战后直至21世纪初的十余年时间内，美国同时运用这三种制衡应对中国，虽不能说得心应手，起码也是左右逢源，因此对于中国的崛起虽然担心，却也并不十分上心。

　　然而，时过境迁———随着布什单边主义外交越走越远，美国不仅深陷中东乱局一时难以脱身，而且同大国关系趋紧；而随着中国迅速崛起尤其是“软实力”的大幅提升，中国外交开创出一片新局。其结果，美国制衡中国的三套法宝中的两套开始明显失效。

　　一方面，俄中关系经过十年的摸索，终于找到一条靠内生源动力推动、而非靠外在共同威胁拉动的共生共荣之道，两国关系中的裂隙缩小，使美国再难以打进楔子。更要紧的是，同样经过十年的交往，俄罗斯逐渐认清美国对俄政策的本质，美国也猛然发现俄罗斯正“东山再起”、“民主回潮”，美俄“新冷战”的说法于是应运而生、不胫而走。于是，美国牵动美中俄三角关系随自身战略利益旋转的能力骤然减弱，靠俄罗斯制衡中国崛起已经不太现实。

　　另一方面，两岸关系近年来也突然峰回路转。大陆对台政策软硬两手恰到好处，击中了“台独”逆流的要害。岛内一片乱局，自顾不暇。审时度势，美国一些战略人士甚至发出“弃台论”，而美国官方也不得不务实思考两岸“和平统一”的可能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指望拿台湾来制衡中国大陆的崛起，效能必然大打折扣。

　　另起炉灶谈何容易

　　更让美国心寒的是，制衡中国的能力在减弱，被中国牵制的可能性却在增大。

　　2005年，中欧贸易首次超过中美贸易、欧盟几乎单方面决定对华武器解禁，美欧一体突然演变成中美欧三角。美欧协调制华的难度越来越大。原因无他，实在于欧盟也是独立一极，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盘算，美欧在意识形态、社会制度、人权宗教等领域对华立场虽然高度一致，在战略利益、经贸利益、政治利益方面却并非同心。

　　美国在亚太的盟国中，韩国离心倾向加剧，韩中关系实际上正在赶超韩美关系。其他如澳大利亚、泰国、菲律宾，在对华政策上很难做到同美国利益一致、步调一致。相反，在美国看来，这些国家的反美情绪却在明显升温。

　　美国不得不寻找其他的替代国家，承担起制衡中国的重任。印度首当其冲。美国在印度身上可谓投入很大，包括提升印度的战略地位、签署美印核能合作协议、加大对印度的投资等等。但实践证明，指望印度牵制中国效果并不理想。印度虽有同中国暗中较劲的心思，但却并不想随美国的节拍起舞。

　　毕竟，印度同中国一样，是个拥有灿烂历史文化、悠久历史积淀的泱泱大国，是个同中国一道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独立自主的大国。同时，冷战时期片面依附苏联的惨痛教训，使今天的印度战略家们清醒地意识到，将自身命运寄附于另一个大国身上，既不现实，也无好处。

　　因此，人们一方面看到的是美印关系急速升温，一面也看到中印关系平稳发展。印度不会傻到丢掉目前在中、俄、美等几强中左右逢源的战略机遇，而跟从美国一家。一句话，拿印度牵制中国的崛起，恐怕不那么容易。

　　蒙古也是近期美国着力的重点。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论从蒙古夹在俄中两个大国之间的地缘位置看，还是从其经济规模、人口规模看，拿蒙古来制衡中国，无异画饼充饥。蒙古少数人确实存在所谓“三蒙统一”的论调，但大凡同时去过蒙古和中国内蒙古的人都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呓语罢了。

　　日本成为惟一筹码

　　于是，日本便成为美国制衡中国崛起的惟一放心的筹码。美国清醒地意识到，中国崛起虽然对世界构成冲击，但力度、强度、性质都是不一样的。

　　对俄罗斯和印度，涉及的是发展空间问题，也就是中国崛起会不会也影响印度崛起、俄罗斯复兴的问题。目前看来，三国决心共享发展空间，实现同步崛起，因此中俄、中印的矛盾并不尖锐。

　　对欧盟，主要涉及的是经贸利益和经贸格局问题，随着中欧贸易额的上升，亚欧会议等多种机制的运行，中欧矛盾处于可控状态。

　　但是对于美日而言，中国崛起直接冲击的是战略格局问题。对美国是全球战略格局，对日本是亚太战略格局。美国要当全球领导，日本要继续主导亚太，就容不得中国迅速崛起。因此中美、中日之间的矛盾是战略性的、全局性的，因此也就更加深刻、更为尖锐。

　　日本是受中国崛起冲击最大的国家。其经济模式的困境和经济的衰退，不断加剧日本自身对未来的焦虑，反过来更增添对中国崛起的惶恐。同东盟、韩国等中国周边国家不同，日本不是选择务实面对中国崛起的共兴道路，而是采取“脱亚入美”的极端做法，并明显增强制衡中国的措施，包括：强化日美同盟；拓展与中国周边海上大国如印度和澳大利亚的军事、外交和战略磋商；将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拉入东亚峰会，强化民主议程，同时促使美国设法加入；在经济政策上，削减对华日元贷款，暗示将更多投资于东南亚国家和印度；日本新一代政治精英为谋求国家利益而表现出的过分自信也将使两国关系更为复杂。

　　正是摸透了日本抗衡中国崛起的心思，美国近年来开始加速度提升美日同盟，使美日军事一体化成为现实，并将美日同盟从地区性同盟升级为全球性同盟。日本对美国的战略意图心领神会，明知自己是颗棋子，却乐得“装糊涂”，指望美国投桃报李，助其实现军事大国、政治大国的抱负。

　　美日之间长期存在的龃龉似乎一夜间成为小问题，共同应对中国崛起使两国关系找到了新的增长点。美国前国家安全委员会负责亚太事务的高级主任麦克·格林明确指出：“美国若不能塑造亚洲的选择，就不能影响中国的选择。”

　　因此，中日摩擦的破局，看来最终要从美日关系的演变着手。换言之，只要美日之间仍像今天这样“顾全大局，不计小‘结’”，那么中日之间要回归正常难度很大。不过，美国对日本终究也是不放心的。今天将日本抬到天上，是因为在朝核、中国问题上有求于它，一旦日本的被需求度下降，或者一旦日本得意忘形，将美国的“抬举”理解成美国期待日本主导亚太，美国对日本的态度也定会发生变化。只要美日关系这层窗户纸被捅破，美国再靠日本制衡中国也难了。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所副所长）

(责任编辑：宛振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