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医院间
北京已经有医院走上了追查真凶的正确道路。“‘广州管圆线虫病’如果能够早发现、早治疗,病人连检查、带吃药,大概10天就能出院。 ”杨仿仿没有碰上这么好的运气
一个星期之后,杨仿仿出现剧烈的头痛。“从一根筋开始,逐渐向周围扩散,疼痛一直延伸到脖子。”这天正好是盛夏的一个周末,杨仿仿早些时候曾顶着烈日外出买菜,于是“当时还以为是中暑”。
从7月6日开始,剧痛再次出现并且不再消失,他的体温也在同时升高。当天晚上,家人把仿仿送到北京市朝阳区一家小型医院。“中暑”——医生的诊断和仿仿自己的判断一致,病人于是被要求“猛喝水”。
7月7日,杨仿仿前往著名的北京协和医院就诊。“神经根炎”——诊断的结果虽然比前一天的“中暑”更加靠谱,可是仍然没有直达问题的核心。后来为仿仿确诊的医生告诉他,大多数广州管圆线虫病人,都会在发病初期呈现发烧、头痛等症状,这些症状往往将没有经验的医生引入错误的诊断方向。
建国以来,这种病曾经在浙江、福建等地集中爆发过四次。1997年在浙江温州,42人因食用福寿螺集体出现头痛以及躯体多处游走性疼痛症状;2002年在福建长乐市,8名中小学生因为烤食福寿螺出现发热、肢体疼痛、头痛、头晕、和呕吐等症状;2002年福州市某单位职工在一高级酒楼食用被广州人称为“东风螺”的“美国大蜗牛”后,20多人出现头痛、四肢无力和皮肤触痛等为主要特征的“脑膜炎”病症。这些病例都被诊断为广州管圆线虫病。
除了这几次集中爆发外,国内有据可查的病例并不算多;即使把范围扩大到全世界,病人加起来也只有3000多例。医学界公认,“并不是因为这种病本来就少,而是因为很多医生对此病不甚了解,直到病人自愈后,还没能诊断出来”。
不过此时北京已经有医院走上了追查真凶的正确道路。6月24日,北京友谊医院热带病研究所的医生纪爱萍接诊一个病人。根据过往诊断的病例,这位女大夫一开始就把广州管圆线虫病列入首要怀疑对象。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纪爱萍3天后以消费者身份,前往蜀国演义打包凉拌螺肉。
纪爱萍被公认为此次“北京福寿螺事件”中发现“螺祸”的第一人。按照她的观点,“广州管圆线虫病”如果能够早发现、早治疗,病人连检查、带吃药,大概10天就能出院。实际上,“只要虫子被早早杀死了,病人脑子里就不会形成实质性的病变”。
杨仿仿没有碰上这么好的运气。离开协和医院后的当天晚上,杨仿仿被疼痛折磨得狂呼乱叫,家人不得不将他紧急送往朝阳医院。面对在急诊室大厅中疼得跺脚的病人,束手无策的医生只能让他“留观”。
一扇简陋的屏风在厕所附近划出了一块小小的区域,身高1.85米的杨仿仿被塞了进去,呆在这里“又挤、又吵、又臭”。7月10日,留观的第3天,杨仿仿再也忍不住了,他要求住院治疗。
7月11日,医院主要用来收治脑外伤和中风患者的高压氧病房,突然多出了一个烦躁不安的病人。在他的周围,“左边的患者在哼哼哈哈的呻吟,右边的患者瞪大眼睛长着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几小时后杨仿仿才知道,“我睡的那张床刚刚‘走’了一个”。
“这样的环境,你还要住下去吗?”杨老先生问儿子。
真正让杨仿仿下决心离开的,是在他看来不合理的收费。医院得知仿仿台湾人的身份后,住院押金从3千猛涨到1万。杨仿仿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治病会花很多钱,1万元肯定会很快花光”,而且“会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
住院当天,杨仿仿以有急事回广州为由,“逃离”了医院。广州是杨仿仿的家乡,也是他在中国大陆最熟悉的城市。20多年前,他和父母从这里踏上了周游世界的旅途。
疼痛,疼痛
他感到身上有蚂蚁在爬行,偶尔又像有一瓢滚水泼了过来。杨仿仿绝望的想到武侠小说里面大侠中毒的惨状
7月15日,正好是台风“碧利斯”袭击广东的那天,杨仿仿在朋友的安排下,住进了广州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
床板被调到一个奇怪的角度。三个枕头叠成“工”字形,分别抵住腰、背和脖子。第四个枕头压在大腿上,一双手软弱无力的搭在上面。入院后的头几天,杨仿仿只能保持这个姿势,长久地“坐”在病床上。他眉头紧锁,不时发出“嗯--”“啊--”的声音,病号服则像袈裟一样披在身上,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受刑的囚犯。
在北京时那种剧烈的头痛逐渐转移到皮肤,手臂上出现大片大片的红斑。皮肤的疼痛还会逐渐向肌里渗透,“似乎有一只手伸进去,抓住一根筋往外拽,让你不得不叫出来”。有那么一两天,红斑逐渐从手臂向肩膀延伸。“当它们到达胸口的时候会怎么样?”杨仿仿绝望的想到武侠小说里面大侠中毒的惨状。他感到身上有蚂蚁在爬行,偶尔又像有一瓢滚水泼了过来。有时身体像缠了一圈圈绳子,绷得紧紧的,继而又像有外力把绳子解开,转而抓扯病人的皮肤。
杨仿仿父母怀抱着两个小家伙,放慢脚步走进房间。他们运气不佳,又赶上了仿仿疼痛发作的时候。
不等杨老先生考虑清楚如何开口,病人咆哮起来:“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二锅头”被尖利的声音惊醒了,奶奶赶紧捂住“窝窝头”的嘴,怕她哭起来发出更大的声音。老两口赶紧放下花了大半天时间做好的晚饭,迅速退到病房外面。这时他们还不能离开,因为“二锅头”还在等着妈妈喂奶。
疼痛有所缓解,仿仿可以吃点东西。但他看了看饭盒,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吃这个”。为了不让老人伤心,一直陪伴丈夫的杨太太只好拼命帮仿仿吃掉。这样做的结果是:第二天出现更多仿仿认为不能吃的饭菜。
除此之外,杨太还要面对很多难题。水烧开了要放凉或者兑入冰水才能递给仿仿;仿仿一半身体怕冷,另外一半怕热,右半身体只能裸露在衣服外面……这些服务性的工作稍有偏差就会引来呵斥。有时即使这些呵护做的很完美,仿仿的回应也会反复无常。“有的事情今天他让我做,明天重复的时候他又会制止我。”杨太太说。
这位斐济籍的华裔女士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照顾病人的经验。给予仿仿感到超出一个正常人所能获得的满足和尊重,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几乎每个赶来探望的朋友,都会夸奖“杨太脾气好”。仿仿疼得厉害,杨太想抓住他的手,仿仿却触电般躲闪,外力触摸引起的疼痛同样剧烈。杨太不敢靠近,想扶一把却无从“下手”,可是当她站着不动,“又怕仿仿以为我嫌弃他”。阵痛缓解之后,杨太试图提出一些与生病无关的话题,“这时又担心他认为我在东拉西扯,不关心他”。
只有朋友到访才会让杨太如释重负。面对外来的话题,丈夫不会粗暴地拒绝说,“不要跟我说话”,“不要问我问题”。杨仿仿本人也很珍惜这样的机会,他努力提起兴致,和朋友讨论时下台湾正在进行的“倒扁”,疼痛的偷袭却常使讨论迅速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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