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上)
采访:广州管圆线虫病患者小勇
这个病在5月份爆发,有人得了这个病,到6月份,都有人在友谊医院出了院,为什么到7月份,我们就纳闷儿,当时也讨论一些,就是说,坐下来闲聊的时候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在7月份,我们这些人还在吃东西,到8月份,还没有说引起各方面的重视呢?不是一两个人得这个病,所以我们也有一种比较气愤,比较多的疑虑。
阿丘:说话的这位朋友叫小勇,两个多月前,得了一场病。 一场著名的病,广州管圆线虫病。就是前一段说的那种,吃“福寿螺”吃出的病。在今年北京的夏天,共有131人得了这种病,闹出了让人不安的福寿螺事件。如今,小勇已基本康复,出院回家,但是说起这场病,他还是有很多的感慨和疑惑。小勇给我们说出了一个时间表,他说这个时间表就是今天他困惑的源头。大家来看。
影像:2006年日历,6,7,8三个月,图示说明事件进程和小勇病史。
阿丘:6月24日,北京首例管圆线虫病,已在北京友谊医院确诊。而他从7月12日发病,到8月9日确诊,他居然跑了8家医院,做了各种检查,见了几乎所有科室的医生,才弄清楚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还有现在大家知道,7月11日,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就到蜀国演义酒楼取样检查了福寿螺。而到8月8日,他才在报纸上看到一条含糊的消息,怀疑螺肉有问题,才让他有机会明白,应该去友谊医院检查。而有关部门向媒体通报淡水螺肉引发管圆线虫病的时间,已是8月17日。小勇说,在6月24日到8月17日这近两个月里,不夸张地说,他甚至感受了死亡,体验了绝望。而这样的经历,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次福寿螺事件中的早期患者,几乎都经历了同样的遭遇。令他疑惑的是,这里面有多少是自己难免要经历的过程,又有多少是我们今天可以总结的教训呢。
隐黑
影像:蜀国演义酒楼外景,北京繁华,平常的一天
阿丘:蜀国演义,京城小有名气的酒楼,经营精品川菜。这家坐落在北京市中心黄寺大街上的店,是今年才开业的蜀国演义酒楼的总店。
小勇:我们家还有吃的地方的一些,当时吃留下的一些返券,也就是后来的蜀国演义。
阿丘:小勇今年29岁,2年前,他来到北京开了一家公司,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去这家酒楼吃饭。7月6日他一如平常的在蜀国演义又一次请了客户。不过,几天之后,7月12号,小勇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字幕:2006年7月12日 小勇身上出现病症
小勇:有一天回来我发现我的左脚心有点痒痒,一直痒到了两三天以后,发现它有一点疼了,我也没在意,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我的右肩开始明显的很刺痛了。我很奇怪,这右肩一部分,我说这怎么会疼呢。疼,我也没再意,可继续又有个地儿发作了,就是左脚的小腿的内踝,内部表面皮肤也开始跟右肩一样,刺痛了不能碰了,就到这个时候我感觉这是什么原因,第一次有疑问,紧接着因为穿服吗,你会感觉衣服跟身体摩擦,就有一种刺痛,就跟那个烫了,就是用开水或者用水的东西烫了一样疼了,这种疼痛感就非常让我难受了。我就感觉应该是有些问题了,
隐黑
影像:蜀国演义酒楼外景,内部。
阿丘:小勇并不知道,十几天前,他去的这家酒楼,危险已经隐约被察觉。6月27日那里去了一位客人,和小勇点了同一道菜:香香嘴螺肉,就是凉拌福寿螺。不过,这位客人并没有吃,而是打包带走了。此人,正是友谊医院热带病研究所的大夫——纪爱萍。
影像:纪爱萍照片。北京友谊医院。病人。
阿丘:在此之前,6月24日,北京友谊医院就确诊了北京首例广州管圆线虫病,随后,与病人一同吃饭的人也出现了相同的病症,由此纪大夫判断,可能是食源性寄生虫病。用咱们老百姓的话,就是吃出来的毛病。6月27日,她决定去蜀国演义酒楼提取福寿螺。后来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影像:蜀国演义酒楼的厨房,福寿螺,酒店内的新品广告,内景,主厨在干活
小勇:我很明确我自己,我吃了非常多。
阿丘:香香嘴螺肉,就是凉拌螺肉,蜀国演义在这个夏季推出的新菜。从5月20日这道菜的主厨陈传杰,把原来的原料海螺,换成了淡水养殖的福寿螺,这个决定既降低了菜的成本,又没有影响味道。
采访:《新京报》记者 王卡拉
可能是技术上的问题,最后没有检测出来这个,但是他(纪大夫)觉得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所以他想上报CDC会比较好一定,稳妥一定。
影像:王卡拉工作或报纸报头
阿丘:王卡拉,《新京报》负责医疗方面报道的记者,后来就是他的报道,让北京人知道了他们居住的这个城市里也有广州管圆线虫。 王卡拉提到的CDC,是北京疾病控制中心的简称。据王记者了解,友谊医院的纪大夫在从蜀国演义打包回福寿螺后,并没有检查出问题,但是纪大夫仍然向有CDC做了汇报。
记者:他当时有这个义务汇报吗?
王卡拉:没有,因为在北方,这种寄生虫病很少,在卫生局的话,包括疾控中心没有这么一个制度把它作为一个传染病。归纳到必须上报的疾病里面。但是他觉得上报就可以阻止更多的人被感染,所以他向医院的领导汇报了事情,然后由医院领导出面再向上级疾控中心CTC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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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蜀国演义外景。内厨,陈幼玲在接电话。
阿丘:陈幼玲,蜀国演义的执行董事,也是他们负责处理福寿螺事件的领导。据她介绍, 7月11日,西城区卫生防疫人员曾到蜀国演义酒楼检查。而这次检查,正是纪大夫所在的友谊医院,向北京市疾控中心提交的报告的作用。但是,这次检查,并没有阻止降临到小勇身上的不幸。
采访:陈幼玲
那个时候并没有谁告诉我们,或者是提示我们,有什么问题,因为他顺带了来检查了食盐,就不清楚哪的问题,我们静观了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通知我们,告诉我们。
影像:蜀国演义酒楼空镜、福寿螺
阿丘:据陈女士所说,当时酒楼以为是普通的临检,但是因为主要提取的是福寿螺,从7月12日,酒楼就停掉了与福寿螺有关的菜品,但是静观三天没有接到任何通知,随后,酒楼恢复了正常的供应。
影像:蜀国演义酒楼餐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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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丘:发生在友谊医院和蜀国演义酒楼的这一切,还有纪大夫与疾病控制中心所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小勇并不知道,小勇所能感觉到的是,病痛在自己身上加剧。
小勇:一开始它疼就跟神经行头疼有类似,可过了两天以后头疼就是明显的让我走路甚至于站着,躺着,就是你的心跳在跳的时候,血管里的充血你的神经跳,它这疼就一颤一颤的,就跟电击一样不断的有强大的电流击你的头,隔两秒钟击一次,那很疼了,那是想站不能站,想坐也坐不住,只能是把头怎么说固定在一个地不动。
影像:晚上,台灯灯光
小勇:27号晚上是非常厉害的,因为彻夜难眠,疼得我,而且我也已经感觉到自己,就人可能有一种直觉,我感觉我撑不下去了这种疼痛感。
影像:晚上,医院招牌
阿丘:不能再拖了,再怎么能抗,小勇都抗不住了,27日晚上,彻夜难眠的小勇思量着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的计划,那时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病症会让7家医院的医生和专家束手无策,无法确诊,当然也无从曾料想在以后的十天当中,自己会在一种越来越恐惧和接近绝望中度过。而其实就在7月19日,就在他开始感觉头痛的前一天,《新京报》刊登了一篇《京城首现广州管圆线虫病》的文章。而写这篇文章的正是友谊医院的医生们。
影像:报纸标题、内容;
采访:《新京报》记者 王卡拉
采访:7月18日那天,因为我是跑友谊医院的跑口记者,那天我在信箱里面他们投过来的通稿,因为平时他们一年有一定工作量的,比如说多少篇稿子见报什么的。那天我看到稿子以后,因为是通讯来稿,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只是浏览了一遍,稍微改了一下,也没有给通讯人打电话,问太多细节的东西,就传给编辑了。编辑看到这个的话,首先是“首现三例”尤其是寄生虫还是通过吃东西吃出来的,并且还觉得挺重要的,所以反复给我打电话,就是询问一些有关患者信息的这方面的细节,然后我跟通讯人反复沟通,那时候通讯员在电话里头也没有跟我表现出来,这个稿子有多重要,必须见报什么的。所以我还是没当回事,
影像:报纸标题、内容;
阿丘:友谊医院向各家报社发出的通稿最终只是引起了《新京报》编辑的重视,7月19日《新京报》刊登了这篇文章,文章第一句话就是:吃福寿螺和凉拌螺肉吃出寄生虫病,并介绍了广州管圆线虫病的病症,告之在北京友谊医院已经收治了三位这样的患者。
采访:《新京报》记者 王卡拉
我记得编辑第二天还是过了几天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再跟热带病研究所问一下,是不是还有什么新的病人招进来,或者有一些什么样的结果,或者患者是不是出院了,他的病情发展得怎么样。当时我问了一下,医院说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很简单的几句话。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主要是自己当时确实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影像:报纸内容;
阿丘:可能是因为没有相关部门的正式通告,在这篇文章中只是提到“某酒楼”。7月20日,凉拌螺肉依旧是蜀国演义酒楼餐桌上的美食。
影像:蜀国演义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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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幕:2006年7月28日 小勇走进第一家医院
影像:医院
阿丘:27日晚上因为疼痛难忍,小勇决定去医院,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医院
——朝阳区化工路医院。
采访:小勇
我当时就挂了一个内科,可以说这大夫他就有点茫然,这种病他没见过,他说你疼你总得有点依据。因为说你肚子疼也好,你总得有个部位,不能说从脚篡到头,从头再篡到身上,他就比较纳闷,可是他还是很负责任,让我先去查个血,他很直观的。再让我去做一个叫B超。
影像:病历;
阿丘:诊断的结果是血液没有异常,有轻微肾结石,
小勇:我虽然说身体状况很差当时,可一说血没问题,我们俩其实心里头还是比较,特别我本人还是比较放心的,我说肾结石这东西大不了我开刀了。可我从医院出来呢,说实话,我走了没有,可能从医院没有十步,我告诉我爱人我感觉不对,因为肾结石如果疼它只是内部一个局部疼,可我这不应该全牵扯到,后来我就跟我爱人,我说我有必要现在去一家大医院做检查。
阿丘:稍懂些医学知识的小勇觉得自己的病症不像是胆结石,他和妻子商量后决定去一家大医院再进行一次检查,小勇说这是他第一次提出,在经过一家医院的诊断,医生说他没有大问题后,还要换一家医院再查,因为当时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剧烈的病痛。从朝阳区化工路医院出来后,他和妻子带着诊断结果,直接去了离他家最近的一家北京比较有名气的三级甲等医院,朝阳医院。
影像:朝阳医院、挂号处
小勇:我跟那挂号处的工作人员,他们说你挂个皮肤科,你不是脚心疼,右肩疼,皮肤刺疼吗?我想是对了,我就挂个皮肤科,一个男性的大夫接诊了我,这大夫就茫然的,也是真得很茫然,我当时看他的毛病,这辈子我也不会忘了,他就瞪着我至少看了有20秒,没做反映,后来告诉我你这个是神经内科的事,这不是皮肤的事。
影像:朝阳医院
小勇:紧接着到神经内科是一个女性大夫接诊了我,她问了一下病史,也没有多说就建议我去做一份CT,还有一个B超吧,她看完以后呢,也没问题。你这看不出任何问题,就查这两项她看不出问题的,可是我的疼痛她倒是能明显的感觉。他们知道我很难受,他就建议我挂一个专家号。
影像:朝阳医院
小勇:这个专家号这大夫呢,问了一下我的病的情况,就立即要求我再做一个血常规,他一看血常规,你真的有问题。可是他让我等着,他就走了,离开办公室了。等他回来才告诉我,你立马去挂一个血液科的号。
阿丘:从皮肤科到神经内科再到血液科,从普通号到专家号,小勇与妻子的身影在整个医院上下来回奔走,而最后从血液科得到的消息却是与先前那家医院的诊断结果截然不同:血有问题,而且很严重。
字幕:2006年2月28日 小勇检查出血液有问题,开始怀疑是白血病
影像:病历,诊断结果
小勇:他就很严肃的告诉我,你这个我建议你今天再做一个骨穿,说骨头里头打个眼,抽骨髓,他当时也怀疑是白血病,真的是很害怕骨穿疼,还更害怕查出来的结果,如果真的是像白血病一类的,当时就想着比较难以接受了,这东西。抽完骨髓,我躺在他那个手术台上,等我起来以后,发生了一个,对我爱人而言,可能是这辈子她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我休克了。
小勇的妻子:我就握着他的手,我就一直喊他,最后他慢慢慢慢的有点知觉了,他的脸色特别的白,没有一点血色,
阿丘:小欣,小勇结婚不到两年的妻子,突如其来的病痛把原本感情就很好的小两口紧紧拴在了一起。
小勇的妻子:那会儿我真的感觉特别的无助,因为就我们两个人在这边嘛,父母都在外地,心里面那种空虚感,怎么说呢?立马就可以产生那种感觉,无法言语的感觉。
小勇:后来我就跟她说,其实我休克了那一瞬间,快醒的时候,她摇醒我之前,我跟她说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其实并不可怕,什么叫并不可怕,我跟她说笑话呢,可能死就跟我刚才我休克的那一瞬间,因为我脑子,我感觉我看到好多白茫茫的东西再下,我就醒我来就跟她说吗,我说死亡可能很平静的。
影像:手术台上的灯
阿丘:这是在得病以后第一次从小勇的嘴里说出“死亡”这两个字。在被告之5天后,也就是到8月2日才能有骨穿检验结果后,小勇在妻子的搀扶下回到了家中。第二天,小勇依照医生的医嘱,又去朝阳医院血液科做了进一步检查,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进展,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8月2日的骨穿检验结果。这以后四天的等待对于小勇来说,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而自从7月19日《《新京报》》刊登的那篇文章以后,所有与福寿螺、与广州管圆线虫病有关的信息在北京都陷入了沉寂。
影像:蜀国演义的生意兴隆。以前出现过的相关信息(突出时间,做变色处理);福寿螺依旧行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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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丘:而就在小勇忍受着病痛的煎熬等待骨穿检验结果的第四天,也就是8月1日的晚上,小勇突然感觉到呼吸困难,妻子连夜将小勇送往了附近的医院——北京西直河中医院。
影像:晚上、医院
小勇:我是抱着买氧气袋的目的,同时也想尝试一下他能给我有一个什么新的解释没有,这个老中医呢,给我看了一下,得出来的结果也是大出人所料的,小动脉痉挛。我们明知道血有问题,可是听她这么一安慰,说实话我和我爱人还是挺高兴,我爱人就说管他说什么,至少说你没问题,我听了这话我就高兴。
小勇的妻子:然后他输液,他就这样看着那个调瓶的时候,我心里面又产生了这种恐惧感,因为他那种感觉,就像他当时那种感觉是一样的,因为他脸色特别白嘛,我就赶紧叫他,他说,啊,我没事,我没事,那会儿真是,把我眼泪都给吓出来了。
影像:晚上,小勇和妻子在车灯的照射下行走
阿丘:小动脉痉挛——这是小勇在第三家医院的诊断结果,老中医的话让小勇夫妻俩脸上露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次笑容,但这笑容是短暂的,因为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病没有这么简单,从医院回家后,夫妻俩谁都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焦虑,但是那天晚上,他们度过了病发以来内心最为恐慌的一晚。而那时他们不会想到,就在前一天,也就是7月31日,一位和小勇一样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也曾在几家医院求治过的病人,终于通过网上的信息了解到了广州管圆线虫病,成为友谊医院收治的第四例病人,而这一次医院没有再给报社的记者发布通稿,信息仍然蜷缩在在某个角落里。
影像:友谊医院;以前出现过的相关信息;福寿螺依旧行销
阿丘:从7月12日,病症开始在小勇身上出现,一直到8月1日,三家医院、三次问诊、三个截然不同的结果,等待中的朝阳医院骨穿检验结果却是在小勇心里埋下了白血病的阴影。而就在这段时间,友谊医院医生对福寿螺产生的疑虑、疾病控制中心在蜀国演义酒楼提取了福寿螺进行检测,这些信息都没有途径进入小勇的视野,《新京报》和网上关于广州管圆线虫病的零星报道,也一次次和小勇擦肩而过,那么,在这以后,小勇究竟会从朝阳医院诊断出怎样的结果,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开始第4家医院、第5家医院、直到第8家医院的辗转,最后是通过什么途径才最终了解到广州管圆线虫病的情况,我们明天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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