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孙君的“环评报告”

　　唯有把农村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连在一起，农村文化、民俗才有可能得到保存和传承。

　　撰稿／陈统奎（记者）

　　在京城，毕业于中央美院的油画家孙君名气不小。不过，他的声名鹊起非因油画，而是因为投身环保。

　　孙君与环保结缘始于1997年，当时还是中央美院研究生的他受邀为环保组织北京市延庆县地球村画环保宣传画。2年后研究生毕业，孙君参与了地球村项目，倡导“绿色生活、垃圾分类”的环保理念，在农村实行垃圾分类，博得“中国倡导并组织实施农村实行垃圾分类第一人”的称号。

　　孙君的环保理念推行半年后，“村里的树上有鸟，枝头有果，田间地头能听见驴叫，村里搞民俗接待的收入翻了一番”，孙君顿时名声大噪。

　　东方奥地利的梦想

　　不久前，孙君与记者相约去浙江安吉农村考察，这一次，他希望寻找一个人均收入在6000元以上的富裕地区实践他的环保理念。孙君说，如今中央提出新农村建设，一些地区农村新一轮建设很可能破坏农村生态环境，他想创立一个“环保的”新农村建设样本。

　　做“新农村”建设调研的半年多来，他强烈感受到：基层官员的新农村建设套路往往重复城市的发展模式：水泥路、楼房、花园、电影院、农民大学、幼儿园等，村民们也盼望像城市人一样住洋房，有自来水、暖气和小轿车。

　　孙君为这样的“城市化”梦想担忧，他一直希望“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而唯有把农村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连在一起，农村文化、民俗才有可能得到保存和传承。

　　孙君说，农村一味追求城市生活方式，农村建设一味追求城市化，那将要吃大亏，付大代价。

　　他说，“工业革命想改变自然与社会，曾经认为科学可以解决一切，战争可以征服一切，100年之后人们发现科学只能解决人的生活与生存，而自然才是人生存的真正源泉，人的科学与技术不仅不能改变自然，相反让人类感受到大自然对人的惩罚。”作为一个虔诚的环保主义者，孙君总是用警惕的眼光看着工业文明，并试图阻止工业文明向农村泛滥。

　　孙君说，从欧洲人竭力摈弃工业文明的弊端，回归与爱护自然，重新学会怎样小心翼翼地与土地与自然相处，人类应该警醒：“人只是自然之源，只有让身边的每一个昆虫与蝴蝶都能开心地生活时，人才能微笑。”

　　是的，欧洲人正在努力还原400多年工业革命洗涤前的农村社区面貌，他们憧憬居民与天然的自然联系，居民产出的废物基本可以被自然回收；综合使用可再生能源等等。在欧洲，很多国家都在纠正工业化时代一味追求快速发展而犯下的错误。

　　浙江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浙江农民也在迈向富裕，他们的农村建设已远远走在全国前面，那么，他们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安吉县生态办的一位同志说：“欧洲人曾经失去和渴望再得到的东西，我们这里有。”在安吉，依然存在着被自然环境环抱的村庄，鸡鸣狗叫的四合院，砖木构筑低层住宅，太阳能热水器，有机蔬菜和水果；村民自治、村民委员会、公告栏、闲聊的石凳、鬓霜的童年之友。

　　“问题在于，现在我们在村镇规划中是采取‘工业文明’还是‘生态文明’的设计原则，去发展我们的乡村和小镇？”

　　安吉县委书记钱坤方在和孙君座谈时，给出了答案。他说，安吉的新农村要像奥地利的农村那样，生态优良、环境优美、农民富裕。

　　这位书记说，安吉农村至少要到2020年才可能实现他的“东方奥地利”梦想。“我们的难点就在生态文化建设，这是新农村建设的灵魂，核心是如何使农村能生态地发展。”为此，“宁可慢一点，也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

　　钱坤方号称“生态书记”，对生态保护情有独钟。他前些年访问过奥地利的乡村，那里的农村环境让他印象深刻，而奥地利举国上下对“生态农村”理念的强烈认同更让这位“生态书记”自愧不如。

　　何谓真正的“农村生态”？

　　曾有一部名叫“梦想照进现实”的电影，讲述了一个“梦想忽悠现实”的故事。

　　安吉亦不能例外。尽管安吉县委书记钱坤方拥有美好的梦想，但一个星期考察下来，我们看到了很多问题，其中农民建房中暴露的问题更让孙君叹息。

　　农村经济发展了，新房子过七八年就推倒重建的情况在全国非常普遍，如今安吉农村流行盖别墅和小洋楼，以前的夯土平房纷纷被推倒，所剩无几。

　　“农民有钱了就造房子，似乎一辈子都在造房子，他们一辈子的辛劳、一生的大部分财富都用在造房子上了。”孙君说，农村大量重复建房，是对国家能源、环境、资源的巨大浪费。更让孙君担忧的是，此风不刹，生态农村、环保农村等等就要停留在口号上了。

　　曾任安吉县皈山乡长的吴婉芳，曾经按孙君的理念设计建造了5套“环保房”，其实就是当地传统的夯土平房，这种房子在炎炎夏日里，室温比同式样的水泥混砖结构要低5度。孙君认为，传统的夯土平房是符合现代环保理念的，但要让农民明白这一点，并不容易。

　　这次在横山坞村，我们就看到了一栋传统的夯土平房。这是一栋两房一厅的夯土平房，房主姓单。老单说，他家的房子是全村第一座房。

　　自然，环保，生态。这是孙君对这栋房的评价。然而耐人寻味的是，老单对这样的称赞并不以为然。他说，现在全村有钱的人都拆旧屋盖别墅了，他是没钱才委屈住老房子的。

　　老单向往的别墅是什么样子呢？在横山坞村，目之所至，一栋栋洋气的小别墅，光鲜亮丽，夺人眼球。我们走进一户别墅参观，主人姓郑。

　　这是一栋阔气得让人目瞪口呆的别墅。3层楼面的别墅，外墙全铺上了大理石，面积近500平方米。一家3口人就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女主人说，“造房子花了50多万元”，但是“二楼厨房还没烧过饭，三楼很少上去。”

　　别墅内部的设施已全面“城市化”：卫生间、厨房、卧室里的尽是现代化设备，客厅里的44英寸等离子电视和真皮沙发彰显着主人的阔气。与单家院子的绿树成阴相比，郑家空旷的院子让人晃目。

　　它的围墙是水泥栏杆，一扇巨大的不锈钢门，将人情排弃在外，拒绝了人跟人之间的交流。孙君说，人与人的交流也是一种生态，但是这种建筑物太华丽，看上去让人感到畏惧，紧锁的大门打破了农民随意串门随意走动的生活习惯。

　　孙君说，这种追求豪华气派的建筑，基本上脱离了农村生态，包括它的水泥庭院、大理石墙面、水泥围墙，无不在拒绝着自然和生态，而且还浪费了那么多建筑面积，与我们倡导的节约风气格格不入。

　　在横山坞，我们还看到一户人家新盖的平房，客厅墙面竟装了一块面积巨大的装饰玻璃，把家里装修得像城里的酒店。孙君说，农民刻意追求“城市化”时髦，却不晓得这种玻璃既不能隔热也不能御寒。

　　孙君说，“其实，老单住的房子，就应当是我们农村今后要建的房子，自然、环保、生态！”可惜的是，安吉农村的大量新房已经走在环保与生态的反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