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塞俄比亚的岩石教堂举世无双,最有名的要数亚的斯亚贝巴以北300多公里的拉利贝拉。据说,圣帝拉利贝拉(Lalibela,1176-1207,又一说为1181-1221)呱呱落地的时候,一群蜂围着他的襁褓飞来飞去,驱之不去。 拉利贝拉的母亲认准了那是儿子未来王权的象征,便给他起名拉利贝拉,意思是“蜂宣告王权”。当政的哥哥哈拜起了坏心想要毒杀他,被灌了毒药的拉利贝拉三天长睡不醒,在梦里,上帝指引他到耶路撒冷朝圣,并指示他回来以后在柔哈(Roha),即今天的拉利贝拉,建立一座“黑色的耶路撒冷”。上帝不仅给了他建造的具体方案,还派天使帮助他。就这样,埃塞俄比亚的岩石教堂在拉利贝拉达到了登峰造极的辉煌。
拉利贝拉有一个小小的机场。大批的游客把拉利贝拉变成了一个在埃塞俄比亚不多见的白人聚集的地方。艾比和我,都是不喜欢凑热闹的人,特别不喜欢那类被炒热而变了味的旅游景点。我们从来都不参加旅行团,不订旅游饭店,而是帐篷睡袋,或骑自行车,或步行,或乘坐当地人的交通工具。我们更向往的,更渴望亲近的,其实是那些没有被游客污染的土地。
在塔纳湖中部,我们突然改变路线向东深入高原腹地,是因为偶然在长途汽车上听到一个被称为古哈拉的小村的名字。有个同车的小伙子正是那里的人,谈起那不见经传的,在我们一比二十万的地图上找不到的百人小村,还有那山上的岩石教堂,就眉飞色舞。
“我们的岩石教堂比拉利贝拉还早33年呢!是拉利贝拉父亲时代修建的!”话语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自豪和骄傲。
他说,因为山高地远,交通不便,那座名为叟斯(Zoz)的岩石教堂没有被辟为旅游景点。九百多年来,它静静地立在高山上。每天早晨,钟声响起来的时候,面朝群山,迎接着八方而来的祈祷者。
艾比和我不禁大喜过望,这正是我们期待寻访的地方啊!于是赶快求司机停车,放我们下来。一车的人便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只恨不能同行。
尘土飞扬的公路旁边,斜岔出去一条窄窄的坑坑洼洼的土路。我们坐在背包上,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9点钟不到,在这地近赤道,海拔2500米的高原上,太阳已经很高。孩子们弄清了我们的意图,殷勤地跑到路中间,拦住所有过路的交通工具:装油的罐车,运货的小卡车,拉粮食的排子车,还有驮柴禾的小毛驴。
80多公里的路,换了五次交通工具,到达那个小村落的时候,是下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村头上有家小店,三五间泥土和草秸糊成的矮房子,挖出一个正方形的小洞当窗户,再一个长方形的大一点的是门,涂着和天一样的淡蓝色,带着儿童图画般的幼稚和天真,我很喜欢!
一个十四五岁、头上编了满头细辫子的小姑娘,帮我们把背包放在小房间里赤露的黑土地上。那里正有一队大头细腰的黑蚂蚁整整齐齐地沿着墙檐匆匆奔走。
院子外面挤了几十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叫,把一条路都塞满了。我把头伸出去,孩子们轰的一下跑开了,过几分钟,再慢慢地怯怯地围过来,把手指放在嘴里,试着和我搭讪。小主人埃特索根娜说,这里太少有浅色人种光顾了。还是前年旱季的时候,曾经有过两个荷兰人徒步走了快两百公里的路,来过这里。接下来,就是今天的我们了。
埃特索根娜的妈妈穿着长裙,头上包着花布,她把大大小小一堆精致的炊具饮具端进屋来,说是请我们喝当地的特色咖啡。
埃塞俄比亚是咖啡的发祥地。传说1100多年以前,咖法地区有个牧羊人放牧时,偶然发现羊群在争吃一种红色浆果,食后群羊欢蹦乱跳。大胆的牧羊人把这种野果煮来尝,果真醇香无比,饮后精神兴奋。就这样,咖啡流传开来,成为今天世界上很多地区不可缺少的饮料。
她在一只铁片做成的平锅里放上咖啡豆,再加进一点点水,放在小铁炉上慢慢地烘。不一会儿,满室就充满了沁人肺腑的咖啡香。深褐色的咖啡豆被倒进石臼里,捣成粉,装进一个黑色的长颈陶壶,再放入豆蔻、肉桂和其他不知名的香草,端到炭火上煮。顺手再撒几片埃塞俄比亚特有的乳香树皮在火里,屋子里顿时在咖啡的香气之外又掺进了馥郁的树香花香。
在埃塞俄比亚风俗里,咖啡要喝三道。第一道最浓的名叫“阿沃尔”(Awol)。我们品着装在极小的白色磁杯里、上面漂浮着一些咖啡渣、有些呛口但无疑别有风味的埃塞俄比亚咖啡,一边诚心诚意地夸好。这时跑进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漂亮得简直就是精雕细琢的黑玉娃娃,深咖啡色发亮的脸,细腻的皮肤,大而深的眼睛,翻卷的长睫毛,直直的鼻梁,小巧的嘴。那是埃特索根娜的小妹妹。我把手伸给她,她一下子就坐到我的怀里来,不停地在我的脸上乱亲。
第二道“托纳”(Tona)盛进杯子时,我们弄清了村里的岩石教堂距离这里有12公里远,因为是上山的路,步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今天天晚了,往返已经不可能。明天再去吧,大伙劝我们说。心里头,我还是悄悄地感到些许失望。
第三道“贝瑞卡”(Bereka)已经不那么苦了,颜色也淡了许多。我一边翻看着埃特索根娜的生物课本,一边漫无边际地和满屋子的人闲聊。空气里充满了浓重的膻腥味。那味道,是每一个乡下人身上都有的。———当地人习惯将牛油涂在头上,以保持发型。那满头的美丽的细辫子实在是赏心悦目,而散发的味道却往往令人难堪。
忽然,院子里响起突突的摩托车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忽地站起来和大伙一起涌出门去。
斜阳里,站着一个光鲜出众、干净整洁、举止不凡的男人。他的身边,是一辆没有熄火的白色摩托车。
男人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先把手伸给我,问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说一口极好的英语。我握着他的手,也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灵机一动。“兄弟”,我说。这是当地人之间相互的一种亲昵的称呼,年轻的男人们都称为兄弟,年轻的女人则是姊妹。“好想去拜访你们那座有名的岩石教堂啊!你看,可惜天晚了,”我用手指指正在缓缓西下的夕阳,“走路今天是赶不上了。可是,你干嘛不用你这辆大摩托载我们去呢?”
艾比急得赶快在后面拽我的衣服,换了德语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呀?你怎么这么直截了当啊?哎呀你,天哪天哪!”
我回头望望他的脸,见他紧张得瞪大眼睛张开嘴,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莫名其妙地和我一起大笑。我把手拍在白色摩托车的座椅上,再对“兄弟”逼紧了一步,“行不行呢,你赶快决定啊!你看太阳又滑下去一个毫米!”
男人也笑,一掌打在我的肩膀上。“我怎么能跟你说不行呢,姊妹!行!可是我的车只能带你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呀。”
艾比这会儿缓过神儿来,快快地摆着手说:“她跟你去,她跟你去!你们别管我!我跑步,12公里一下子就跑到了。”
就这么柳暗花明!我跨上摩托车的后座,把双手环在男人的腰上,艾比换上了短裤球鞋。男人一踩马达,摩托车轰的一下子冲出去,全村的孩子都跟在后面边叫边跑。
风在耳边忽忽地吹,摩托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跳跃,腾云驾雾一般。小村庄还有奔跑的人群渐渐地远去,最后模糊成了一个个黑点。
夕阳把远远近近的群山映成一片金黄。我快活地和路边背柴的妇女、赶羊的孩子打着招呼,大声地向驾车的男人提出大大小小无穷无尽的问题。翻山,过梁,走高坡,一路长驱直下。
远远的看见骑在毛驴上的乡村牧师,一手持着木杖,一手握着黄铜的十字架,一个小弟子在前面牵着缰绳。小毛驴低着头慢腾腾地沿着路边走,四蹄下腾起淡淡的烟尘。男人高声地回答了牧师关于我的身份的问话,然后悄悄低声对我说:“想让牧师给你祝福吗?记着别说你不是正教徒!”我使劲儿点点头。车停下来,我学着男人的样子低下头去,牧师用手里的十字架的中部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我再吻了十字架的两端。
摩托车转了个弯绕到山坳背后,我们一下子就完完全全地被群山包围住了。土黄色的山脉近一层远一层,没有一点绿,不见一滴水。惟有一座巨大的黑色岩石矗立在那里,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火山爆发留下的坚硬的核。
男人用手指着山顶,我们的车停在小路的尽头。我抬起头来,只见山顶处将近60米近乎笔直的陡崖被削平了一块,赭红色的火山岩上浮雕般地刻出了一座教堂,一座没有一砖一瓦,一石一木,在整块岩石上剥离雕凿出来的教堂!教堂门前的空地上,身穿白袍的牧师和两个小弟子正在向我招手。
我一时被这教堂的鬼斧神工惊得目瞪口呆。
这座被称为叟斯的教堂,是扎格维王朝(Zagwe)时期修建的,迄今已有900多年的历史。必定在开建之始,每一个细节都被周密计划过了,因为每一个柱子,每一级台阶,以至于每一个窗户格都是掏空岩石而成型的。其建筑形式,其内部装饰,其应用布局,处处独具匠心。那些在天然的赭红色火山岩上精雕细琢出来的石柱形走廊,镂空透雕的门窗和文饰、雕像,浮雕和祭坛,没有用任何灰浆或者粘合剂,其精妙绝伦,其线条分明,几乎让人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心中的那份震撼。
在高原层次叠加的山脉群里,在西下的夕阳下,岩石教堂宏伟瑰丽,俯视着这素有“非洲屋脊”之称的壮阔的土地。
不到50岁的第四十任主持牧师,看上去已经有70岁的沧桑。这位拄着长长木制祈祷杖的赤足修士已经接任叟斯牧师十五年了。十五年来,他每天做法事,研究那些几百年前先人留下来的,用手写在羊皮上的经书。他不曾下过山,不曾离开过教堂。在教堂外院的地下,挖有一个浅浅的洞,那里,是他睡觉的地方。另一端,堆放着一些粮食,一个灶,还有一些简单的炊事用具。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每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有村人从四面八方成群结队地步行来这里做礼拜。男人女人们先围在教堂前,亲吻赭红色的岩石墙,而后脱了鞋进到教堂里,听牧师讲道、读圣经。整齐的诵经声,穿过清晨的薄雾回荡在山谷里,庄重而肃穆。岩石教堂默默地矗立在那里,伴随着身边生生不息的人们,记录着一代又一代源远流长的历史。 (责任编辑:韩美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