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灵的牢狱

　　撰稿：吴国平

　　题记：在欢乐的大厅里，有足够的空间让巨大而豪华的队列通过，但总有人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穿过痛苦而狭窄的走廊。

　　个案提示：今年38岁的杜子健，年轻时因打架致人重伤而判入狱6年。出狱后，他觉得在社会上孤立无援, 他感到无法与人友好相处。尽管他已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喜欢的伴侣，还写小说、习武艺，而他内心里却时时有活在牢狱中的恐惧……

　　1、杜子健的书里写了两个字

　　看到我写的书吧？里面有这样的话：每个人的生活都绕不过躲和逃，每个人的一生都无非是在这两个字当中不停地挣扎和妥协。我为什么这样说呢？回到社会以后吧，到现在已经十年多了，应该说心理压力也慢慢减少了，但仍然有那种想要躲避人的感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跟别人交往，但我最大的困惑是对自己未来的那种不确定，有一种挥不去的恐惧感。

　　我到过深圳，到过上海，到过很多城市去找工作。当我一说到我的经历，别人怎么对我的那种感觉，我没办法形容。我总觉得那个事情我已经说清楚了，也已经过去了。但他们总会以十分礼貌的样子告诉我，他们不需要了，他们要招聘的人已经找到了。其实我非常明白，我也是有文化的人，我知道他们在排斥我，心里非常难过。我感到连自己的生活和未来都无法把握的时候，真的非常害怕。我妻子想要个孩子，但我不想要。尽管我也非常喜欢孩子。但我害怕我自己，我这个人还没做完整的时候，再要去抚养和照顾我的孩子，让我始终感觉到是一种造孽。

　　在我出来好几年中，我一直像老鼠一样的在躲、在逃。我在上海开一个饭店，头两个月经营得非常理想。慢慢地跟那些食客都熟了，非常熟悉了。熟悉以后吧，就遇到这样的事，就有人会讲，老板啊，今天没带钱，帐怎么着？我作为开店的当然要赚钱，但我又觉得自己是个有感情的人，我想一些熟悉的人，不能与他们计较吧，就同意他们赊帐。可是往后一而再再而三欠下去，到我再去找那些人的时候，找不到了。我觉得我用一颗善良的心去对待别人、对待社会，回报我的却是什么呀？这种伤害虽然是隐性的，却导致我对很多东西从此怀疑和否定，让我对人、对社会渐渐的冷漠与失望。

　　2、专家分析：是你的善良错了吗

　　杨凤池教授（北京）：你开的饭店最后拖垮了，错在哪里？是你不该赊帐吗？不是。是别人跟你熟悉要跟你赊帐错了吗？也不是。如果赊帐人有准备逃债的动机，那就错了。我认为，人家跟你说没带钱，也上你这儿吃，应该说大多数人是出于对你的信任。说明你这个人是仗义的，是好客的。但我们要的结果是好的。如果食客是坏的，是带着不好的动机赊帐两次三次、十次八次，然后拍屁股走人，那你自己当时的做法有没有问题？你觉得自己善良，但有没有考察对方是否善良？你有没有具体而有效的措施防止不善良的人白吃你的？而如果你的善良没错，别人相信你也没错，最终你的饭店垮台恰好是因为你没有采用有效预防别人恶意赊帐的方法，是你自己在经营上面出了问题。你能承认吗？也就是说，在同意别人赊帐之前，你是否有一个制约的机制，或者有一套应对的预案摆在那里？（杜子健说：“当时没想过。”）这就是我想说的，不是你的善良有问题，也不是别人对你的信任有问题，而是你做这个事情的方法有问题。再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经营饭店的人很多，可能每个经营饭店的人，都会碰到有人要赊帐以及类似的问题。结果呢？可能有的饭店能够应付得了这个问题，他就能够走下去；而有的饭店对付不了这个问题，就走不下去。应该说大多数的饭店都能对付，都是有办法的，而且都能继续开下去，因为这不是解决不了的一个问题。因为开一个饭店垮台，就要去责备这个社会，最终让你得出一个悲观的结论，你觉得适合吗？我觉得是你的方法不得当，而不是这个世界不对。话又说回来，在人与人之间，中国人有自己的传统文化，有一个观点是以善报财，或者叫以德报善，而不能以德报怨。我对你这么好，结果你不诚信，白吃了就拍屁股走人了，不管你的方法是怎样，受到这样的对待，肯定是一种伤害。但是你这样慢慢地将此扩大化，觉得很多人都会这样，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一个被伤害的位置上，进而躲避生活，不愿意接触人、信任人，你觉得这是你需要的生活吗？来，我们不妨做一个小测试，看看你在生活里头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这里有一个沙盘，假如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实社会，你就用这些有限的道具，给我们展现一下你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好吗？

　　3、两个沙盘间的微妙变化

　　通过杜子健两次摆出的模拟场景，心理学家分析说：我觉得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你的情感关注点，都集中在你的家庭和你爱人身上，对吗？（杜答：“对”）然后，你觉得这份生活还是很值得珍惜的。但是，从你第一次摆的沙盘看，周围影响你安宁生活的危险无处不在，甚至时时袭来。所以你选了一个具有很强力量的凶猛的动物豹子，这个豹放的位置，就像为你们家看家护院的，还有一只狗，也来保护你这个家庭。然后还设置了篱笆，防止外界侵入。不过在你内心里，其实很希望有生命活力的那种生活追求，绿色的树表明了你很希望能够享受幸福的精神舒展的生活。但是你又担心这样的生活能否享受到，能否持续，你很担心这一点，非常担心。就像你说的，在上海开饭店被人家赊过帐，然后讨了几回没讨到，心情郁闷。后来店里来人，你就怀疑跟那欠债的有点接近的味道，马上就不耐烦，态度也不好，把菜单往那儿一放，冷冷的，问他吃什么，心理上就有了排斥感。后来人家站起来，说你是什么态度啊，我是来吃饭还是受气来的，把菜单一扔走了。你不觉得对这个食客来说很委屈吗？你还想想，这人受点儿委屈就算完了吗？很可能他会逢人便讲，哪儿哪儿开的饭店千万别去，那店里的老板就像个凶神恶煞，吃饭还不如吃气呢！最好你们要不想生气，不想影响健康，就别去那饭店。你曾经从这样的一个角度去考虑过这件事情吗？

　　杜子健：没有。我一直没有站在刚才专家提醒我的角度，用这种眼光去看我自己遇到的事情。

　　杨凤池教授：其实，这不乏是一种好的方式，从不同的视角去看问题，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的时候真的很有必要把自己作为旁观者，去看待自己所面对的困难和挑战，使自己可以去面对现实。啊，继续我们的谈话，现在你能跟我讲一个生活中让你觉得很快乐的事情吗？

　　杜子健：很少,我觉得我没什么快乐的。偶尔吧，在不是很紧张的时候，比较闲的时候，我妻子开店嘛，下班的时候，我就愿意在她那儿待一会，待到她八点钟下班。我觉得最快乐的，也许就是跟她一起下班，一起走回家，陪着她走回家的感觉。

　　杨凤池：你跟她一起回家是什么感觉？你得到了什么？

　　杜子健：觉得舒服。我们一起聊天，感觉到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着你度过一小片快乐的时光，很温馨。有时候就是这样，上班时在单位想，今天下班有没有空，去陪自己的妻子散步回家，不坐车，就走回去。这么一种想法给我很深的印象。

　　杨凤池：那我建议，你是不是以后能够多找些时间，每天抽一定的时间，不管是上她店里，还是你们俩吃完饭之后，出去散散步。这样做，不仅你自己会心情好一点，在她的生活里，那种消极的、不安全的感觉也会消除。在心理学里，不管好的感觉和坏的感觉，它都有一个滚雪球般的效应。当初就是一把雪，攥成一个球，在雪地上一滚，以后就越来越大。很重要的就是当初攥的这把雪，没有这把雪，你这个雪地再厚，也不可能出球。一旦有了这把雪，再稍加力量，让它滚动起来，就会越来越大。你同爱人散步，其实就可以带来这样的滚雪球效应。一个很微小的、积极的变化慢慢扩大，让你有好的感觉，以后你再把这个原理运用到你在社会关系里头，你也做一些积极的改变，将来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滚到最大，这就是你最快乐的生活，属于你自己的快乐。假如你热爱你自己的生活，你有什么理由不去生养一个孩子，也让他去享受如此美好、如此快乐的生活呢？

　　杜子健：我觉得很有意思，原先我是用一种比较冷漠的态度对你的。你今天跟我谈话，给我一个最好的东西，学会从不同的方法和角度看问题。这对我将来可能有很大影响。我以前可能一直在躲避什么东西，我把时间浪费在哪里去了呢？以前是看电视，后来是上网，一个网名叫防弹武生，另一个网名叫防蛋武生。一个是防导弹的弹，一个是防鸡蛋的蛋。好多人不理解。

　　杨风池：听了你的两个网名，我脑子里产生一些联想，你既要防着那些实实在在对肉体或者健康生命的伤害，一颗导弹要打过来，家就毁了；还有呢，“啪”一个鸡蛋打过来，这是软性的伤害。这样的象征在你摆的这个沙盘里也得到了印证：一个豹子在外边，栅栏在外边，不管是有生命还是没生命的，都在保护着你不受外界侵犯。名字里也是防弹和防蛋，你这家庭也许可以叫“防弹家庭”了。谈到这儿，我想你是不是还摆一次沙盘，把你理想生活的场景摆出来看看，好不好？

　　在杜子健重新摆出的沙盘上，撤掉了让人觉得压抑的大山，树木放到了尽里头，杜先生的这幅院景已发生了积极的变化：首先夫妻二人和他们想象中的孩子，视野都朝向了外部世界，而不再是看着自己的家了。然后，有点防御性的这样一个豹子，已经被他边缘化了，也就是说他的安全感提高了，没有必要带有防御性质很强的豹子在身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变化，就是篱笆从里头扩展了，也就是说这夫妻二人和这个家，尽管防御还在，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但已经可以包容很多其他的东西进来，尤其是有一棵新的树进来，这棵树有可能意味着杜先生通过这次谈话，已经引进了一些新的思考，新的待人处世做事情的方式。再一个就是，在他们夫妻二人前面画出了一条坦途，这条道路是绕开了篱笆的。这意味着他准备按照刚才谈话中说的散步的话，他们二人准备跟外界有一个比较好的、流畅的交流、沟通关系。

　　4、专家建议：人应当要保持警惕

　　在复杂变化的社会环境里，为了不受痛苦和烦恼的侵扰、伤害甚至攻击，我觉得既不要害怕和怯懦，也要有一定的防御。这是一个成熟的人应该具有的功能。一个人把所有防御都去掉的话，也没法过安全的生活，只要防御是合理的，给自己留有自我保护的空间，对周围环境保持适度的警惕。这也是现代社会生活中健康的人应该具备的素质。但是，想起哲人说的“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话，我们要保持最大警惕的不正是自己吗？

(责任编辑：王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