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观的百年沧桑

　　贾泳洋

　　云台观是我家乡的一座古庙，清朝时它是采参人烧香乞福的庙宇；民国时它是城里学生的郊游胜地；抗战时它是抗联的游击区；人民公社后它是生产队的果树园……就是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庙宇，在我记事的时候，它就破败不堪，庙宇皆无，然而周围的乡亲们却对它念念不忘，常常讲起它美丽的传说和丰富的文化遗存。这让我生出一种期盼，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够庙宇重建，雄风再振——

　　然而，在我成长的那个时代，除了连年的政治运动就是“十年浩劫”

　　，别说修建庙宇，就是动动这种想法的怕都是“大逆不道”的！面对满山遍野的果树，面对井台旁“民国三十八年师生留念”的石刻，我只能和伙伴们望洋兴叹……

　　1、难忘的历史和文化

　　据1927年出版的《通化县志》记载：“银厂村云台观始建于清朝光绪年间，那时境内道教逐渐兴盛，城内有玉皇阁，城东有关帝庙，城南（王八脖子）有娘娘庙，银厂村有云台观……”它是通化市除去玉皇阁之外，香火最为繁盛的一个道教庙宇。

　　这里山形奇特，像是一尊坐佛，庙宇就建在半山腰的坐佛怀里。山下是两沟交汇处。历史上就是商贾云集的小街。有山货桩、有皮铺、有馆子、有客栈，交通便利，物产丰富。民国时云台观上有注册道士、道姑8人，建筑规模为一个正殿，一个偏殿，两处道士卧房和石碾、石磨等生活用具。

　　在庙宇的东边有一眼山泉，泉水经石崖流下，形成叮叮咚咚的小瀑流。十冬腊月，泉水结冰，在石崖上形成巨大的冰瀑，雪白雪白的，远远望去，就象道士怀中的“玉钵”闪闪发光，甚是壮观！

　　在庙宇的西边是一处 “观星台”，它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放眼望去，十里八村尽收眼底……抗日战争时期，王凤阁的抗日游击队正是利用这一有利地形打击日本采矿队的……

　　云台观的文化遗存主要有“盘山诗和驴形画”。那“盘山诗”是写在庙宇墙壁上的，它的形制是这样的——

　　开

　　山满

　　桃山杏

　　山好景山

　　来山客看山

　　里山僧山客山

　　山路山道转山崖

　　乍一看读不懂，后来经过反复捉摸，变换角度，才发现它是由下向上读的，模仿登山路线设计成的，从左边起，读作：“山路山道转山崖（ai），山客山僧山里来，山客看山山景好，山桃山杏满山开。”最下边一行七个字，最顶端只一个“开”字，呈三角形排列。

　　“驴形画”是挂在道士卧房里的一张渲纸“字画”。那画乍一看是幅画——“张国老倒骑毛驴过桥图”，仔细瞅，画的布局中隐着文字的笔画结构。人物和毛驴的形体都是由文字的笔画构成的。文字的意思好像是一句箴言，大意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無”字下边四点，构成了毛驴的四个蹄子，惟妙惟肖，十分传神，可谓匠心独运了！

　　除了诗画之外，云台观的楹联也很有趣，那石洞的楹联是：“在古洞修真养性，出古洞四海扬名。”横批是“神清梦稳”。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当年这里的文化氛围和造诗者的学识水平。这在文化欠发达的长白山里怕是凤毛麟角了。

　　2、记忆中的山洞和琴声

　　我小的时候，夜里常常听到老道洞山上传来风琴声。去过之后才知道，原来山上住着两个老道和一个青年。那老道是兄弟二人，入社后，道士都还了俗，做了生产队的果树技术员。那青年十八九岁，他是山下伙伴姐姐的高中同学，所以我们经常去那里玩。

　　那山又高又陡，爬一段，就要歇一歇才能登上去。山腰的石洞隐在一片李子树后边，阴森森的甚是吓人！叫人一看就毛骨悚然，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被那黑黑的洞口吞掉似的。我不禁替那青年担心，这黑洞之下，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这里除了废弃的庙宇遗址，还有一栋旧房子，他们三人就住在这里。两位老人很和气，一个稍胖，剃着光头，很象画里的和尚；一个稍瘦，蓄着发，是青年的父亲。听大人们说他们都未曾出家，只因他们的大哥在这里出家当了老道，所以周围的人都习惯地称他们兄弟为“二老道”、“三老道”。

　　那青年有许多“小人书”（连环画册），有《红楼梦》、有《西游记》、还有《林海雪原》什么的，整整塞满一个小书箱。大人不让他拿出来给我们看，似乎那书里有什么怕人的东西。除了书之外，他还有许多乐器，有二胡、笛子、手风琴等。尤其那台手风琴，很是漂亮，一演奏起来，真是悦耳动听，优美无比。这在当时的小山村里怕是绝无仅有了。

　　房前有一条小路通向“观星台”，青年就是在这里拉琴的，我们站在“观星台”上能看出很远很远，还能看到我家的小房子，就像看到小小的火柴盒一样。

　　这少年从何而来，他的身世如何？我们不得而知，大人们也不甚了了。

　　他为什么夜里拉琴呢？是白天没空，还是另有因由？其实，他刚刚高中毕业，还未下地干活儿，有的是空闲。他不象我们这些穷孩子，每天要帮家里干许多活儿。他的生活条件很优越，凭他那些“小人书”，凭他那台手风琴，你就知道他的家境非同一般。他是家中的宠儿，可他好象还不遂心。他没有母亲，没有姐妹，一家三口人三条“光棍儿”。

　　伙伴的姐姐是村里的“村花”，人生得漂亮，才学也好，这使山上的少年有些动心。每到果熟季节，山上的青年常邀伙伴和其姐姐去山上玩，可伙伴的姐姐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有她的安排。虽然高中毕业了，可她仍然喜欢在“礼拜五”（星期五）这天去十里外的城里玩儿。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其中秘密，后来是附近的坏孩子们道破了“天机”——他们给伙伴的姐姐起了个外号叫“礼拜五”。因为每逢“礼拜五”这天，她总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城里玩儿。为什么赶在“礼拜五” 呢？因为这一天是附近军营的休假日，平时难得一见的军人，只有在这一天才能去街上逛逛。这样一来，只要在路上随便走走，便可遇上“最可爱的人”。原来，伙伴的姐姐钟情于军人，可军人有军人的纪律，好长一段时间，伙伴的姐姐仍是无功而返。那段时间正是山上琴声幽怨之时。

　　这一年的冬天，山上青年参军了，送别的时候是伙伴的姐姐代表乡亲给戴的大红花。此后，生产队里便会收到那青年从部队寄来的信函，上面印着鲜红的三角形印章，据说是部队免费投递的专用章。然而，有一天，伙伴的姐姐又去城里玩，行至半路，突然，迎面跑来一辆受惊的马车，那是些部队从草原上运来的烈性马，一受惊吓，就狂奔起来，伙伴的姐姐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惊马踏翻，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个军人从背后冲来，将伙伴的姐姐推到一旁，他却被马车撞翻了……当人们把他们送进医院之后，才知道，伙伴的姐姐只受了些轻伤，而那军人却伤得较重，一个多月才出院。就这样，他们认识了，军人还到伙伴家来过两次。人们发现他穿着“四个兜”的上衣，知道他是军官，因为那时军队讲究“官兵一致”，军官没有特殊标志，只有这上衣的“四个兜”是军官与士兵的唯一区别。

　　三年之后，山上青年回家探亲了，当他一身戎装归来的时候，伙伴的姐姐已经做了别人家的新娘。丈夫就是那位军官。那一夜，山上的琴声十分凄惋，象似为伙伴姐姐弹奏的一支挽歌……

　　打那以后，我也进城上学、工作，离家乡的庙宇渐行渐远了……可是修复云台观的梦，却时时萦绕在我的脑际。

　　3、、云台观的艰难复兴

　　春色不随王朝去，山花依旧应时开，老道洞云台观在沉寂了半个多世纪之后，乘改革开放的东风开始了重建工作。

　　2000年3月14日，通化市玉皇阁道士李功发受潘道长委派，只身一人来到老道洞云台观遗址，欲重修庙宇，再塑仙尊。然而，洞内残破洞外荒芜，欲待重建，谈何容易？李功发先在洞内搭铺栖身，然后清理杂草，铲出小路，搭建房舍……其中辛苦自不待言。

　　有一天，李功发正在修院子，忽然来了三个和尚，领头的双手合实，“打个千”道：“这是我们佛家洞府，今特来接管。”双方发生争执，人家人多势众，李功发一人势单力薄，抵敌不过，被迫下山。后来在玉皇山潘道长的力争之下要回了道观遗址，重建工作才得以继续进行。然而，出嫁之人，一没资金二没财产，修建庙宇谈何容易？好在出家人意志弥坚，化缘筹资，七月初一盖起了第一间草房，八月初一玉皇山派来了李玉莲、陆诚华两位道姑。这其间又增加了弟子周启生一共四人，重建工作逐步展开。修山路，运木料，招工匠，画图纸……兴工建庙。经济社会，钱对任何人都是具有吸引力的，特别是工程建筑发包，搅乱了许多人的心，所以工程常常出差。就在乡民们企盼着庙宇早日建成之时，山上道士多次换人，工程建建停停，进展不顺。

　　2004年11月1日，玉皇阁潘道长又派来了弟子马丽颖、马立新姐弟俩人，他们投资180万元，重建云台观。他们记取前人经验，通过宗教和民政部门办妥了土地、庙宇各种审批手续。2005年4月8日动工，9月底结束。建起主殿一座，120平方米，配殿两座，180平方米，以及龙王庙、鼓楼、画廊100余平方米，大小塑像40余尊，各种设施一应俱全。10月1日开光迎客。

　　站在气势恢弘的庙宇前，我的心情难以平静。多少年来乡民们盼望的一天终于实现了！倒不是人们的思想怎样愚昧，一心向佛，而是这雄伟的庙宇承载着我们民族的兴衰荣辱，见证着一个长于“封禁”的民族终于敞开了她博大的胸襟！

　　庆典仪式上，来自日本和韩国的朋友对我们云台观的建筑和诗画赞不绝口，那个当年山上的青年也带着“礼拜五”和两个孙子回乡探望了，这真叫我吃惊不小！原来，“礼拜五”结婚之后，丈夫在一次“实弹演习”中为了掩护身边战友，扑向冒着青烟的手榴弹……青年得知消息后与“礼拜五”重圆了……

　　云台观，你是我们心中的圣殿！

　　作者简介：

　　贾泳洋 男1955年5月生于吉林省通化市。现年52岁，中共党员。通化市作家协会会员，《通化新论》常务副主编，教授。先后在《长白学刊》、《科学与无神论》、《吉林日报》、《吉林经济报》、《吉林党校报》、《律师世界》、《质量纵横》、《东北沦陷史研究》、《通化日报》上发表文章200余篇。2000年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文学著作《渡心船》。

(责任编辑：王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