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 休书 露脐装与空巢
作者:赵国从
小时候,母亲经常给我讲一些发生在她那个年代的事情,母亲生在一个战乱的年代,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建国、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以及现在正在进行的现代化建设,她都身处其中,一一亲历。 在她给我讲过的故事中,除过那些历史教科书中也同样提到的苦难经历外,其他故事的面貌我多已模糊,记不甚清了,但独独有两件事,我却牢记心头。一件是小脚女人的年代一个大脚女人出嫁的故事,一件是文革时期一个又老又聋的小脚老太学“毛主席语录”的故事。
母亲说,古时候娶亲看的不是新娘子的脸蛋漂不漂亮,而是看新娘子的脚够不够小。古时候的新娘子是蒙着喜帕的,众人看不到脸,对新娘子美丑的评判标准就是罗裙底下的那双脚。这也是唯一的审美标准。新娘子长得再漂亮,只要是一双大脚,那就“一脚遮百俊”了,长得再美也是个丑人。那时候,“脚大脸丑”相当于一个词。于是,那个年代的女子,要想嫁个好人家,都拚了命去裹脚。因为媒人提亲的时候是要先看脚的,而男方家,只要听得对方是个“三寸金莲”,就如遇到了仙女、得了个宝贝般急急去求亲。对于那时候的女子来说,最不幸的事情莫过于长了一双大脚。因为只有讨不下老婆的男子才肯“屈尊”娶一个长着一双大脚的女子。母亲就给我讲过一个有名有姓的大脚女人出嫁的故事,那个大脚女人就嫁在我们村,好象去年才过世。母亲说那大脚女人出嫁的时候不是从娘家上的花轿。因为她脚长的大,不仅嫁了一个穷婆家,而且出嫁的那天,她自家人也嫌丢人,不愿她从家门口上花轿,更没人愿意送她。于是家人想了一个办法,把她送到半路的一个山神庙里,等着婆家的人来接。古时候娶亲规矩最多,讲究什么良辰吉日吉时,可大脚女人出嫁就不一样了,都是趁天亮之前把花轿抬进家。而且,那天新娘子还必须系上长长的罗裙盖住那双“丑陋”的大脚,以免不小心被街房邻里见了耻笑。听到母亲讲的故事后,我再碰到她,总不免看看她的脚,那是一双和现在的我们毫无二致的脚。我记事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但她身体很硬朗,因为家境不好,上了年纪的她还经常去地干农活。农闲的时候,她还爬山上岭的去刨药草、砍柴、捡柴。印象中,她更象是一个持家的中年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健步如飞。看见她,我便想起了我那小脚的奶奶,我的奶奶没到她那个年纪的时候,便拄起了拐杖,一双小脚托着偌大的一个身躯,颤颤巍巍的。那时我想,也许大脚,对她的晚年来说,应该是一种幸事。
另一件事发生在文革时期。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个又老又聋大字不识一个的小脚老太。听母亲说,那时候的人们,在吃饭前,必得先背一段“毛主席语录”,然后再说句“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才能进餐。由此可见,学习“毛主席语录”是多么重要。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学习“毛主席语录”的过程中。那个小脚老太在学到毛主席的那句“我们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时,自以为悟到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真意,随即对大家发表了她的“高见”。她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能(方言,聪明的意思),叫我们牵驴先解阵(方言,指缰绳),借草再借料。”这句让我们听来可笑又可叹的解释被当时的红卫兵小将抓住不放,说她故意曲解歪曲毛主席的意思,是潜伏在人民中间的特务,是“造反派”,因此她被五花大绑了起来,胸前挂个牌子扭动着小脚游了三天的街。那件事以后,人们在学习“毛主席语录”时,都毕恭毕敬的,既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敢出声发问,个个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死记硬背起来。现在想来,她肯定是把字音和日常生活中所接触的实物联系起来去理解“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书面意思。这种可笑的事情发生在大字不识一个,耳朵又不好使的小脚老太身上,应该说情有可原,可那个年代就是不容许你犯错误,哪怕你再无辜。每每想到这儿,我都庆幸自己生在了一个言论自由、思维和举止多元兼容并存的一个开放年代。
说到“开放”一词,我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露脐装和离婚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近两年,露脐装也走下舞台日趋成为少女们的日常装束。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时代的进步,但总归是一种“时尚”,而“时尚”一词又总被认为是“时代的前沿”的别称。相对于那个“祖国山河一片绿”的年代,艳丽的色彩,自由的装束应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放。再说说离婚。十几年前,离婚还是个贬义词,只要提到离婚,当事人都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避而不谈。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认为离婚在现代社会中已是一个褒义词,最起码,现在的人不会因为离婚而觉得低人一等,相反,有些人还引以为荣,认为离婚了再结婚是个人魅力的另一种体现方式。对这种认识我一向持批判态度,但对另一种意义上的离婚我举双手赞同,那就是没有感情或感情已经破裂的婚姻和不平等的婚姻。看古装电视剧和古本小说多了,总把休书和离婚联系起来。古时候的中国女性是没有选择脱离婚姻的权利的,丈夫嫌弃她了,做错了一件小事,或者什么错也没有仅仅是被公婆瞅不顺眼了,都可以作为她被休的理由,唯独女子,毫无选择的权利。宋代的大诗人陆游,从他的生平事迹和诗句里看,他是一个多么英武、豪爽的男子汉啊,可就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一样跳不出世俗的羁绊,只因为他的母亲嫌恶他的妻子,他就得忍痛割爱,把他心爱的婉表妹逐出家门,否则,他就会背上不孝的“罪名”。而她的婉表妹,由于对他不能忘情,再婚后郁郁寡欢,不久抑郁而死。由此可见,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是一种多么无情的“杀人”工具啊!而现代,女人不仅可以主动提出离婚,而且可以拿婚姻法维护自己的权益。她们再也不是那个对着夫家的一纸休书只能说“是”不能说“不”的弱女子了。
说完了古代女子被动的一面,再讲讲古代女子可以主动选择的另一面,或者准确的说是女子的娘家在为女儿择婿时的标准。当然,家境殷实是第一重要的,另外一个相当重要的标准就是男方家最好是个三兄四弟、四世同堂、五世同堂的大家庭。因为家族大了,势力就大,势力大了,自然就有威望,有了威望,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人欺负的。新中国成立后,国民普遍有了受教育的机会,随着文化素质的不断提高和计划生育政策的实行,晚婚的人和不愿生孩子或只愿生育一胎的人越来越多,这样的境况下,四世同堂、三兄四弟的大家庭存在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在这里咱们姑且抛开大家庭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严厉、腐朽的封建家长制度不谈,单说说大家庭里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人到老年,什么追逐名利、争强好胜的心都淡了。家事交给儿子去做,自己可以悠然的含饴弄孙、四处走走逛逛。看着一大帮子孙承欢膝下,那该是他们最大的幸福。时光走进二十一世纪,人人都匆忙起来。中学生顶着考学的压力日夜苦读,大学生忙着参加社会实践、享受爱情和做各种各样进入社会前的准备,中年人则忙着工作、事业和家庭,就连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小孩子也被送进什么所谓的“培优班”进行素质教育。唯独一群老年人沉默着,孤独着。他们唯一忙碌和快乐的时候可能是逢年过节子孙欢聚一堂的时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空巢”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据统计,目前我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已达1.45亿,其中有2400万老年人已经生活在“空巢”家庭中,占老年人口总数的16. 6%。不说远的,就说我的父母吧,父亲的日常生活是起床、打扫院落、去街上人多的地方听人家讲话、看人家打麻将、吃午饭、再上街、吃晚饭、睡觉,菜园有活的时候侍弄侍弄菜园。偶而听说哪儿唱戏了,跑三里五里的看场戏。母亲的日常生活则是做饭、喂鸡鸭、收拾家务,坐在廊沿下晒太阳打盹儿,太想出声的时候一个人想着年轻时学过的曲儿不分腔不分调的哼哼唱唱。每次回去,看到偌大个院落空空荡荡的,自己都不免心酸。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古人为什么把“父母在,不远游”作为一种至高无上的孝道来做。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享受天伦之伦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带有浓厚满足感色彩的愉悦之情。我兄弟姊妹七个,哪一个不是在父母含辛茹苦操尽了心的情况下长大的,可如今我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都十几个了,父母却越来越孤独。现在不再时兴大家庭了,女儿嫁到他乡,儿子分开另过,孙辈们又有孙辈们的玩乐去处。尽管他们不说,从他们单调的生活和寂寥的身影中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失落。也许他们在眯起眼睛晒太阳的时候,还在怀念那时候与爷爷奶奶、叔伯一大家子人共处一个小院时的欢声和笑语吧。因此讲,任何事都有它的两面性。对或错,合理与否,因人因情因景而宜。
从古时候女子裹小脚说到现代少女的露脐装,从休书说到离婚,再讲到时下的普遍社会现象——空巢,他们似乎风马牛不相及,没有什么关联性和连贯性,可是他们都是和一个词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这个词就是“成长”。他们都是中国成长着的见证,或者应该说,正是有了中国的成长,才有了他们这些衍生物。成长的过程是痛并快乐着的过程,这就象蚕蛹化蝶的过程,在化为美丽的蝴蝶之前,蚕蛹必得先蜕掉那一层丑陋的外衣,经历一番彻骨的阵痛,才能化为美丽的蝴蝶在晴空朗日下嗅着馥郁的花香翩翩然而飞。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各种不和谐的音符,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各种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所有这些,都象那层蒙在蚕蛹身上的丑陋外衣,正是在蜕去这层外衣、克服这些不和谐音符的过程中,中国才逐渐成长了起来。在中国未来的成长道路上,或者还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如露脐装是重新回到舞台还是成为一种社会时尚,“空巢”现象怎样解决等等,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问题都会象裹脚、休书一样成为历史,被一种崭新的、更为合情合理的事物或现象所替代。因为时代是前进的,而成长中的中国是越来越智慧、越来越成熟的。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