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80后”与一条河的爱情
作者:陈秋心
我常常庆幸,又常常懊恼自己生于80年代——我们这一代人躲过了许多历史的磨难,却又少了许多砺炼;这一代人享受着前辈人辛苦铺设好的一切,却未能见证这一切。 当我们成长到足够感知周围的世界时,我们已经站在了贫穷的尾巴上,对物质生活匮乏的遗憾,对饥饿、天灾人祸的艰辛记忆,都随着80年代之前的贫穷岁月从我们的生活里悄悄溜走。
我,我的同龄人们从记事起就在感受着社会的嬗变、时代的转移,也面临着优越生活环境中巨大的精神空白。
我还常常懊恼我是个平凡的“80后”人,既没出过国又不会写畅销小说,更不会网游和轮滑,但我又常常庆幸我是个曾在中国农村长大的“80后”人,中国农村朴实的农民与那些散发着血脉温情的河流、土地、庄稼形成了我对“国家,民族”这些巨大、抽象的概念的最初认知,它们教会我万物轮回的漫长与不易,也填补了我成长的心灵中所有的精神空白。
如果说我对这个民族有什么样的自豪与眷恋,那是因为那些像我爷爷一样的,皮肤与土地同色的农民;如果说我有什么“中国梦”,那么梦也与豫中大平原上的玉米叶子一样颜色;如果说我对养育我的这片国土有什么热爱,那么爱就寄托在中国北方一个小村庄,还有它身后缓缓流动的那条河中。
河名“史灌”,只是中国土地上纵横交错的水系中很不起眼的一条支流,但我爱她,是的,我深深地爱着她。从我第一次踏上她的河堤,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缓缓的一带清波从 遥远的地方流来,绵长、宽广,望不到她的源头也望不到她的去处,她似乎是从天际流来,从远古流来,从《诗经》《楚辞》里流来,从荒凉、贫瘠中流来,从数不清的日落月升中流来,然后就这样浩浩汤汤地一路向北注入淮河。她是那样娴静纯洁,据说入淮后几十公里也不愿与淮河水同流混合,而是界限分明地清流自淌,令人心动。
她的水边是浅浅的沙滩,谁都可以接近,她养育了两岸的喜水树林和芦苇荡,成为我儿时的乐土。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涉足过这条河的清波,并在芦苇荡里逮蚂蚱和野兔。而现在,我每次回乡,尽管爷爷的村庄已经空寂无人(村民们大多搬走或进大城市打工),我还是要再去我的河边,坐在青草地或者沙砾上,闻着河流淡淡的水香,看没在深芦苇丛中一头老水牛坚实的脊梁,或者追随一群振翅飞舞的白鹭。
去年回家,跟表姐一起去河边浣衣,腰弯的疼了,便坐在石头上,把脚伸进水里,看着白净文秀的表姐把衣服铺在河边一块黑石上用棒槌打,不禁想起古诗里为即将远征的良人浆洗衣物的女子,这河便成了承载思念的江水,这块河边的黑石——仿佛是河流专程为浣衣人而设的——便有了个绝美的名字:捣衣砧。
这么想着,双脚已经习惯了水流、泥沙与水草断茎一掠而过的轻拂,突然觉得有些异样的痒痒,低头一看,一群拇指长的黑黑的小鱼围在我的脚趾周围,它们在吻我呢!
我霎时间觉得,我对这条河流的爱更深了。
多少年了,她流经我的梦境,她给我无限的灵感与思索,每当我注视着这条河流,并想象着她就这样慢慢流进淮河——那条更壮丽、更妩媚、更散发着母性的河流,我便要热泪盈眶。这条水,这片水系织构了我对这片土地最神奇的幻想,她们就是我对“中国”这个词汇的概括。
我想如果将来某天我注定要远行,这条河流也将成为我对国土深情的牵绊,成为我牢系我身心的感情线,编织着我最瑰丽的关于“中国”的梦境。
我想起一位诗人,他同我一样爱着一条河流,那条河叫作“伊洛”,与我的史灌河一样的美丽娴静。伊洛河流经轩辕故里,在邙山头汇入黄河,在她汇入的那一段,黄河水一点都不浑不黄,倒似南方的某条大江,清清灌灌,浩浩荡荡地向东徐淌,当我站在黄河堤的尽头注视着伊洛与黄河的汇流,感到她的水覆盖了视野所及的所有地方,甚至弥漫了我的眼眶……
那位诗人,他的性格似伊洛河水,他的灵感来源于伊洛河水,他诗篇里有伊洛河的水声,他的女儿,也叫伊洛。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艾青的这两句诗我还是不能不提及,把生命和爱情寄予一条水流的人是幸运的,正如沈从文之于湘西之水、鲁迅之于绍兴之水、冰心之于大海之水——有一条河流的指引,人就不会迷失方向。
我始终认为,常常挂在嘴上的爱是虚无飘渺的,就像一个人常常叫嚷他热爱祖国,反而会让人厌烦。但不说并不等于没有,每当我责问自己并探寻同龄人的内心时,发现那里并没有清晰存在的“对祖国的爱”,而当我看到我的同龄人们对这奥运会上升起的国旗热泪盈眶,或者在我们国家权益受到外部侵害时义愤填膺,我才发现,我们这代人不爱挂在嘴上的那种爱其实深深埋藏在我们心里。
只是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他们爱的是国家的荣誉,我爱的是这片生养我的土地和人民。“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站在史灌河岸和黄河大堤上都想到这句诗,想到那位爱着伊洛的诗人,想到艾青,想到我自己。写到这里,我想,虽然每代人之间有着不同的经历,但仍有许多感情相通,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心相通,中国梦相通。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