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三代农民一书生
大学毕业后,我来北京工作,虽然过着相对清苦的生活,但是我很满足。很多时候别人问我对目前生活的感受,我总是说我是农民出身,能够很好的解决温饱,能够很好的展现自己的一点才能,并且闲暇有时间读书就是我的福气。 我知道现在农村很多地方解决温饱已经不是问题,但是很多人并没有读书的福气,比如我就是我们那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我受到良好的教育是我的福气,如果算上我的农民“血统”,这种福气却是三代农民辛劳的结果。我父亲本来可以成为村子里的第一位“书生”,他从小成绩就特别优秀,后来考进县里的高中读书,成为村子里第一个高中生,但是生长于乡村的爷爷看着村子里和他年龄相仿的人家都抱上了孙子,竟然在我父亲就要高中毕业的时候,强制父亲回家相亲结婚,我也就在爷爷的期盼声中来到人世。
我小时候和父亲小时候一样成绩优秀,除了记得自己的学习成绩,我对那时的学习环境记忆更深,现在想来竟有一点噩梦的感觉。简陋的教室没有正式的黑板,在墙上刷一点黑漆就当作黑板用,那样的黑板,粉笔字擦不干净,用一段时间,黑板就变成了“白板”,然后重新刷上一层黑漆;课桌就是几块长木板搭在垒起来的砖上,经常会被喜欢“多动”的孩子给晃悠倒,有时候上课也出现“倒板”的事情,老师只有停下来,指挥孩子们把“课桌”搭起来;板凳是学生从家里自带的,大小不一,参差不起,根本摆不整齐;老师的教学方式也谈不上科学,每次语文课布置作业,动辄就是抄写 20 遍课文,那时候的乡村还没有电,我每天晚上点着油灯抄写课文,抄写到最后,睡意袭来,一打瞌睡,额前的头发就触到了油灯的火焰,一丝焦糊味就把睡意驱赶殆尽。
后来我顺利的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这一路上父亲、爷爷并没有阻止我的追求,而是举全家之力支持。父亲一直看重教育,爷爷也似乎醒悟,因为父亲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全部分配到国家机关,只有父亲还是农民,爷爷偶尔跟我谈起往事,说起这一段,总是说“是他害了父亲不能再害我”。我的求学道路尽管平坦,代价其实很大,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的花费加起来有六七万块钱,而这几年间的家庭收入却并不高,若不是爷爷全力支持,我恐怕也会陷入困境,爷爷把他攒了多年的钱,全部“投资”在我这支“绩优股”身上,才使得我能够安心的读书,正如他现在常感慨得那样“三代农民一书生”。我们三代农民因为养育了我这一名“书生”,我弟弟也就丧失了求学的机会,初中毕业以后,走进城市,开始打工承受生活的负担,我也因此愧疚不已。
我之后,乡村学校各种条件都渐渐的好起来,我上高中的时候,村子里总算通上了电,孩子们放学回家做作业也不至于再像我小时候那样,面临着灰暗的灯光,闻到头发被烧焦的糊味;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学也重新修建,黑板制作精良,教室里的桌椅板凳也是新的,统一的规格,看着整齐也很漂亮;村子里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带来了打工的收入,使得他们的孩子有能力更好的求学。我觉得命运之神正在眷顾着这些孩子,他们一定会因为受教育而和我一样命运得到改变,但是这几年下来,我们那里出来的学生并不是很多,几乎和我那时一样,仍然重复着“三代农民一书生”的怪圈生活。
仔细想来,现在的怪圈和我小时候似乎有一点不一样,那时候确实是因为家庭贫困。而现在却是富裕农民的“急功近利”造成的,一方面,高中大学学费的急遽增加,大学毕业后的就业压力逐年增加,让很多农民看不到孩子未来的希望,于是他们替孩子放弃了学业,转而带他们去了城市,打工为生;另一方面,据我这两年回家的观察,留守儿童逐渐成了大问题,他们的父母远走他乡,留下孩子由老人看管,乡村老人管教观念已经很难使孩子得到最好的发展。孩子在家乡留守至一定年龄便选择了和父母一样的道路,远走他乡。
作为乡村出来的大学生,我一直期待着能够帮助家乡的那些孩子们走出困境,只有他们能够通过学识改变命运,只有他们不再过“留守的生活”,不再重蹈父辈的道路,乡村才有希望彻底改变现状――那种迷惘、麻木的状态。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梦想究竟如何实现,我不知道如何去改变留守儿童目前的状况,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我用自己的努力证明求学之用,这样至少可以让那些父母看到他们的孩子读书的未来。
作者:张国庆 (责任编辑:王玲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