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之泪
受命去雪域高原采访一位叫做小达娃的军人。这是我第六次上山了。
当收拾好行李,我恍然发现我骨子里对高原就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山为地之极,兵为人之杰”就如同一句偈语,是对这个神秘世界简洁而又形象的概括;又如同一种谕示,显示着在冰峰雪岭上具有献身精神的士兵是何样的伟大与崇高。
西去拉萨的火车缓缓启动,思绪也在袅袅的烟雾中飘散开来,熟悉的藏乐曲伴随着我朝亘古的荒原而去。
离开都市的繁华,扑入眼帘的就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戈壁,延绵不断的雪山。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以至于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仍然能够记起那个高原上寒冷的中秋夜和老班长情到深处的泪水。
也是在被人们称为“天路”的青藏线上,两边山峰耸立,间或夹杂些零星飘飞的雪花,远远望去,天空竟是那么的宁静悠远。我想,那应该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海拔最高的一条路了。给哨所运送军需物资的车飞快地行驶着,把沿途寸草不生的景色幻化为满眼无垠的辽阔,呼吸着微弱的氧气,心中顿时涌出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意境。
到了唐古拉山口,车外又是另一番景象。高高的玛尼堆上五彩经幡在风雪中烈烈作响,把一种精神赤裸裸展现着。偶然路过的信徒满目慈祥,把身体与高原虔诚地融为一体,用心祈祷着心中的梦想。那种天然而就的开阔与鬼斧神功的奇观,会让人于不经意中发出由衷惊叹。
正在欣奋之际,车却意外地抛锚停在了路边。一向沉稳的老班长突然有些急躁起来,他重重地摔上了门,无声地钻到车身下面检查起来。夜色一点点向我们靠拢着,如同荒野里狼群的眼神,让我们孤援无助,冥冥中悲观起来。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苍凉从心中遽然升起。瞬息万变的天空也开始乌云密布,顿时就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车灯前撒开来。
我什么也不懂,只能听班长的话无聊地坐在驾驶室里,窗外已变得寒冷起来。车最终没有修好。班长沉着脸又是重重地一摔门,沮丧地点起根烟,任纷乱的烟雾乱七八糟充斥这小小的空间。今夜中秋,我和班长却只能在这不见人烟的青藏线上宿营了。老班长依旧满脸阴霾,始终不张口说话,我也不敢过多说话,只能蜷在驾驶室偷偷想着心事。忽然间老班长唱起了青海颇为流传的“花儿”,他清澈却不乏忧郁的嗓音总算让彼此的沉默变得不再压抑和沉闷。
听着听着恍然让我落下泪来。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今年中秋,竟会在让我仰慕久矣的唐古拉山度过,却又是如此难忘地度过。不由想起记忆中在家过中秋的情节来,疼爱的母亲总会为我们买回好多吃的月饼和水果,然后等到月圆后虔诚地供奉后,一个个分给我们姐妹。好多月圆的日子过去了,但那个永远都充满着期待的时代,却深深留在我们的世界里,让我们无尽的回味着欢乐和开心。
来到高原后做了一名汽车兵。天天跟着班长在这条熟悉却又陌生的天路运送着各种军需物资,每每目睹风雪中站成老枪姿势的战友兄弟,渐渐明白了这身橄榄绿的意义,明晓了生存于斯的价值。听着班长的声音,我吼起了家乡的秦腔,粗犷的嗓音没有任何拘束的天路上散布开来,我更多想到了家的温馨。两个人就这样没有高低地比试着,寻着开心,用说不清楚的欢乐驱赶着身边的寂寞、孤独。只记得那夜并没有月光,只记得那夜老班长讲了好多汽车兵发生在天路上的故事。只记得最后老班长哭了。
为什么,我们守着清贫谈富有
为什么,我们远离欢乐不言愁
为什么,我们抛洒青春不吝啬,豪饮孤独当美酒
你不说出来,我也不开口
太阳疼爱我,月亮抚摸我
还有一支钢枪沉默在肩头……
他说那年也是中秋,他和连长去哨所送军需物资,为了能让刚入部队的他在天黑前赶回中队过节,却不幸在回格尔木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把生命留在了荒芜漫长的青藏线上。从此后,他对每年到来的中秋都会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来怀念曾经过去的事情。他说今天又是中秋,本来打算早些赶回部队的,现在却只能如此了。说罢他把在格尔木买来的西瓜用拳头重重砸开,啃起那已满是冰凌的瓜来。黑夜中,我们已分辨不出脸上流的是什么?只知道夜分外地冷。
天亮后,兄弟部队过往的车队帮我们修好了车,我们又接着上路了。无声无息的天路此时正以一种苍凉的大度显示着静寂。
那夜,特殊的经历让我记住了唐古拉的泪水。
从记忆中走出,眼角流露出一丝泪水来。透过车窗,窗外是神奇的天路,正带着我们走向人间的天堂。绚丽的自然风光,充满浓郁宗教气息的藏文化。突然旁边的一位小孩子拉着妈妈的手喊起来:红旗,妈妈快看。确实,在远远的山脚下,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飘摇。我不由想起了班长,虽然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但我还是拿出了纸笔,把我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记了下来。我要告诉他,火车终于开到拉萨了。落笔的瞬时,我知道了青藏铁路所跨越的不仅仅是世界屋脊上的那些白雪皑皑的陡峭山峰和严寒天气。它跨越的是人类生命极限,跨越的是人类创业史上前无仅有,跨越的是国家强大和富强。
作者:飞鸣绝影
(责任编辑:柯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