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两代与三个人的梦想

　　四叔是1976年高中毕业的。20年过去了，村里仍然时常有人提起四叔当年的勤奋与聪慧，把他拿来当作教育子女的模范与样板。听人说，从上高中起，四叔的成绩就一直位居年级前列。他放学回家后，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四处疯跑过。忙完他应该忙完的农活，吃完饭后，就一直坐在煤油灯下，看书或者做习题。为这还少不了要受奶奶的埋怨，说煤油都让四叔一个人耗费完了。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有一年过中秋节，公社出钱请来了县上宣传队来演样板戏。为此，家家户户都集体出动，为这个农村难得一回的文化盛宴而激动不已。有一个小偷趁此机会，心想村里已经基本上没有人了吧，于某户人家扛了一袋大米后，在月光下不急不缓，招摇而过。冷不防，对面走来了一个黑影，嘴里还念念有词：A leap forward on every front ——这就是典型的文革英语，译为“各个战线上的跃进”—— 如同魔咒。把这个小偷吓得着实不行，扔下大米就跑。在越过田野的时候，掉进了水渠里，摔断了一条腿。这个念“魔咒”的人就是我的四叔。全家都看样板戏去了，他一个人选择主动留守。摔断了一条腿的这个小偷，就是邻村的李二瘸子。他至今拖着一条瘸腿，还时常为四叔的勤学而感慨不已。

　　四叔当年的愿望是先进入一所大学就读，然后做一名大学教师，或者中学教师也行，继续从事他的数学方面的研究。他想做一名数学家。可是在那个时候，高校招生采取的是基层推荐上学的方式。家庭成分一般〈爷爷是贫农，奶奶是地主〉，又无亲朋好友在公社、大队做干部，想被推荐，谈何容易。四叔几乎从刚一毕业起就死了这条心了。随后安分守己，在家务农，相亲，结婚，生子，拼死劳作，养育家庭。1978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公社时，四叔望着四婶及四婶怀里不足一岁的孩子，望着破落的茅草房与锅里的混合饭，不由得一声叹息，满脸悲戚。四叔最终没有能参加高考。�敚�

　　无论如何,应当说大哥的命运比四叔要好一些。大哥从小到大,一直都集全家人的宠爱于一身。因为他的成绩从来都是年级第一。看着墙壁上花花绿绿的贴满了大哥的奖状、荣誉证书,而我连半张也没有，让我难免嫉妒。所以有一回，趁爸妈不在家，我把这些奖状都撕了下来，扔进了臭水沟里。为这还挨了父亲一顿打。但是这丝毫不能消除大哥的优秀所给我带来的心理压力。很快的，期末考试结束了。大哥所在的初中，领导、教师全体出动，率领学生敲锣打鼓，给大哥送来了全镇联考总分第一的喜讯，还有多门单科第一。奖状再次贴满了一墙壁。而前一天，我的班主任刚家访过，说我的数学没有及格。当说起我大哥时，这位老师啧啧不已，说都是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差别咋就这么大哩。让我羞愧不已。所以这一天，父母亲和大哥在房间里陪老师们说话时，我偷偷跑到了我们家的自留地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初三毕业那年，在填报志愿的问题上，大哥和家里发生了一次矛盾，甚至一度不可调和。家里要求大哥报考中专，说这样可以提前好几年毕业，也可以尽早分配工作，端上铁饭碗。而上高中考大学，一来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二来就算考上了，所需巨额花费，家里也承担不起。而大哥则接受了他的老师们的建议，坚持要报考县一中，一所省级重点中学。大哥是一心一意想上大学，想做科学家。这在父母亲眼里，自然是不切合农村实际的。分歧几乎无法弥合。因为这个缘故，父母亲连续好几天都愁眉不展，而大哥则干脆好几天没有回家。而最后问题的解决，是由母亲和大哥的争吵声开始的。说着说着，母亲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哥一下子就楞住了。是母亲的苍老的流着泪的脸让他最终屈服。他后来考入了长沙航空职业技术学院〈原名空军长沙航空工程学校〉，是村里第三个吃上国家粮的人。父母亲很高兴，办了一次酒席，请来了很多亲戚和乡邻。热闹场景为全村所前所未有。而大哥的脸却十分落寞。这个时候，我也已经上初一了。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弟，不要学你四叔和大哥，你一定要考大学。我当时只能不懂事的点了点头，潜意识里仍然觉得大学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四叔后来在村里做了村委会主任；大哥中专毕业后去了珠三角，在一家公司里从事程序设计工作，月薪8000。他们通过种种努力，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中站稳了自己的脚跟，也证明了他们自身的才华与能力。然而只有我知道，他们始终有一个遗憾。也许这个遗憾，永远都不能弥补了。所以我不能不承认，相比之下，我的确是赶上了一个好的时期。等到我初中毕业时，中专招生并轨已经试行了一年了，中专毕业也不包分配了。家里没有办法，只好把我送进高中就读。高中毕业时，赶上了扩招，又考上了大学。而这个时候家里条件也好了。就这样成为了我们这个家族第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人。为了这，四叔曾向我当面道贺。大学毕业后，经过一番努力的寻觅后，进入了某高校从事教学工作，偶尔搞搞研究，做做学问。异乎顺利的实现了四叔和大哥当初的期待与梦想。

　　但是扪心自问，我并不是一个天资聪慧的人。在学习方面，对比四叔和大哥，我总是很惭愧。像英语和数学经常不及格的现象，在四叔和大哥身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直到我高中毕业，我也从来没有拿过任何一张奖状与荣誉证书，除了偶有文章发表。在中学校园里，一直都卑微与平凡得如同野地里的黄花，自生自灭。而不像四叔和大哥一样，至今在村里流传着有关于他们的很多传说。然而时势弄人，最后考上大学的却是我，而不是他们。

　　所以我要感谢，因为国家相关政策的实施与经济的不断发展，而给予了我这样的一个机会，给予了我们这个家族叔侄两代与三个人以一个圆梦的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的可能与机遇。毫无疑问，中国是一个经历过很多苦难的国家，中华民族是一个吃苦耐劳的民族。在过去了的许多年中，有无数像我四叔和大哥这样的拥有相应潜质与才华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而失去了继续深造的愿望与梦想，默默无名于城市灯光的阴影背后与田间地头。尽管他们从未抱怨。这是一件让人十分遗憾的事情。不过，庆幸的是，这样的遗憾已经越来越少了。高校扩招，经济发展，相关政策的修正与改善，和谐社会的提出与践行，使越来越多的人，拥有了继续求学的机会与经济实力，或者有了实现其它梦想的可能与宽容的社会环境，能够大体按照自己的心愿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每一个个体的梦想的实现过程，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中国的梦想与中华民族的整体愿望不断实现的过程。展望未来，这个过程将会继续，帮助我们成就更多的希冀与梦想。民族的，或者个人的；家族的，或者国家的。从而保佑中华儿女，炎黄子孙；保佑中国不败，华夏长存。

　　作者：帅泽兵

(责任编辑：柯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