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新闻缘起
林少华来到厦门了,这位在村上春树身后站了17年的著名翻译家终于走到厦门读者中间,昨晚,他登上了厦门大学南强学术讲座,应邀为厦大师生作《村上春树在中国》的演讲。人物名片
林少华,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 日本文学与翻译方向研究生导师,青岛市作协副主席。
林教授主要从事中日文学文化比较的研究,同时致力于散文创作。但是广为人知的却是其翻译实践和研究。其学术代表著作有《村上春树和他的作品》、《落花之美》。代表译作有《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天黑以后》等32卷村上春树文集,“有林家铺子掌柜”的美誉。此外译有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井上靖、东山魁夷等名家作品凡46种。其中《唐招提寺之路》获第五届全国外国文学优秀图书奖一等奖(2001年);《挪威的森林》获2002年上海优秀图书奖二等奖;《海边的卡夫卡》获2003年上海优秀图书奖二等奖;《寻觅日本美》入选“香港书展2004”50本专家荐书。
文/本报记者 年月 宋智明
图/本报记者 姚凡
讲座开始之前,本报记者对林少华进行了独家专访。
村上春树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了村上春树
记者:正如王道乾遇上杜拉斯一样,你与村上春树的相遇,迸发出了优秀译者与优秀作者灵魂碰撞的夺目之光。你们的契合之处在哪儿呢?
林少华:与村上的相遇,是机缘巧合,也是我的幸运。我们的契合之处主要有三点:一是行文风格,我们偏重于抒情,追求语言的简洁与明快,还有文人式的幽默感;二是对事物的感受方式我们比较接近,尽管我们成长背景很不同,当村上在听爵士乐时,我是农民,正在田间劳作,但是对我们对事物的感受,比如对细小的东西、味觉、鸟鸣,是非常相近的。三是我们都生活低调,性格上都倾向于孤独,不大喜欢与人交往,宁愿躲在一边不声不响地鼓捣自己的事。茫茫人海,浩浩宇宙,只能感谢上天的安排。可以说,村上春树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了村上春树。
记者:可听说您曾经对村上的作品不屑一顾,为什么?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林少华:是的。1988年,我到日本进修,那时《挪威的森林》正出版,在日本热销,我从小就喜欢古典主义作品,研究生时研究的也是中日古典诗歌比较,所以,那时,在我的感觉里,村上作品属于通俗文学,我确实有点不屑。1989年,我回国后正赶上漓江出版社要出《挪威的森林》,有一位老翻译家向出版社推荐了我,我读了这部作品,立刻被它的惟美情调所吸引,想不妨一试,当时,我正面临生计问题,也想借翻译赚些钱花。没想到,译本出版后,读者很欢迎。后来,上海译文出版社接盘后,所有的村上作品都找我翻译了。翻译不同于刷锅洗碗,是我比较喜欢的劳动,而像村上这样适合我自己脾性和笔调的更让我喜欢,翻译他的作品,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快乐,让我深信真正的快乐或幸福是钱买不到的。
记者:译本的好坏与译者的译功密切相关,村上的作品,虽然写的是现代都市生活,但读者总能感受到一种中国古典文学的韵味,这与您的古典文学修养关系密切吗?这种带有个人化的译法您不怕太影响原文吗?
林少华:日文有个缺点,表达啰里啰嗦,但汉语的优点却是装饰性很强,所以,在翻译中,我会适当吸取古汉语中有生命力的词汇和行文范式,以促进语言的工丽、简约和洗练。至于会不会影响原文,我想,没有个人烙印的“纯净水翻译”是没有的,问题就在于分寸的把握,即如何在打有个人烙印的同时尽可能传达原作的风格和韵致。文学翻译这东西,大体说来,三分外语,六分汉语,一分天赋。译笔如水,以其变者而观之,则水质一也;以其不变者而观之,则因地形而异;或飞流直下,或九曲八弯,或平湖万顷,或清渠潺潺。
记者:您虽然花了十几年时间翻译村上的所有小说,但是,您跟村上见面是2003年1月,这第一次握手想必至今还留给您深刻印象吧,当时的感觉如何呢?
林少华:实际上,他让我感觉有些意外,他并不年轻,但因为每天跑步的关系,他的身体确实好,肌肉一块块隆起,手掌甚是粗硕——作品那么“小资”,但他本人形象一点也不“小资”。他很有钱,但生活很节俭。没有童话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
记者:读您的《乡关何处》等散文,我被您的故乡情深深打动,当您获知大弟把没住的老屋卖掉时,痛苦之情流露在字里行间:“老屋的失去,使我失去了故乡,因而失去了根据,失去了身份。”故乡,对您的人生、写作、翻译影响很大吗?
林少华:是的,影响很大!1952年秋天,我出生于东北平原,我是在半山区里长大的,我们那个村庄只有五户人家,大自然成了我的第一个老师,对大自然的阅读构成了我人生的原生风景:小山沟那杏花、李花、海棠花簇拥下的茅屋,松树、柞树间蜿蜒伸展的荒草径,平原上树影依稀的远方村落,还有老屋那如豆的灯光,那是母亲在煤油灯下等我归来……以后,不管我走多远,无论是歌舞升平的广州闹市,还是樱花盛开的东瀛古都,我心中的圣地还是我童年的小山沟。
因为父亲是个喜欢看书的公社干部,他有个不大的信箱,那是我童年掏不够翻不完的聚宝箱,在那小山沟里,我读了《三国演义》、《牛虻》、《红旗飘飘》、《林海雪原》等作品。
我刚读完初一就辍学了,因为“文革”开始了。在那除了“红宝书”几乎无书可读的日子里,我也没有放弃读书,雨天不能出工,我就躺在炕上背《汉语成语小辞典》,我还记得有本《千家诗》,那是我向同学借的,一读就爱不释手,只好骗同学说书弄丢了,其实至今还在我的书架上。正是在故乡,文学开始在潜意识里对我呼唤。
还有,我对故乡的农民有着很深的感情,因为我上大学就是农民推荐的,我成了吉林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也由此改变了我命运,所以,我对农民充满深情和感激。
记者:大学生活对您以后成为翻译家又有哪些影响呢?
林少华:大学里,我特别感激校图书馆外文借阅部那位老人。那时,我们能读到的日文作品就是小林多喜二等日本无产阶级作家的,而老人却破例让我进入书库去看书,就在那荒唐、狂躁的喧嚣声中,我得以徜徉在异国文学天地里,比如夏目漱石的作品就是在那时接触到的,几年后我重返母校攻读研究生课程时,去图书馆找这位可敬的老人,遗憾的是,他已不知去向。研究生三年,我步步走进日本古典文学世界,我缥缈的文学之梦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载体——翻译。
读者来信让我快乐而感动
记者:您在译著后面往往会留通信地址,这在翻译家中是极少见的,您的做法是出于何种考虑?读者的信,您回吗?
林少华:10年前,我在翻译《挪威的森林》时有过一闪之念:在译著后记中留下自己的地址,正是这一闪之念让我收获了许多快乐和帮助。先说“帮助”,西方流行音乐是我的盲点,而村上作品却经常出现这类绝非只是点缀的音乐术语,对于这些专业名称,我每次都译得苦不堪言。在许多读者来信中,至少有30位读者来信帮我修正了这方面的译误,使我得以在译作再版时修正过来。这些经历让我认识到,一部作品要想翻译得好些,在很多情况下要有大家的参与才行。我更实实在在地感到,敷衍读者万万使不得,他们中真的藏龙卧虎!除此之外,我还从中了解到读者的阅读的感想和见解,了解作品的反响,这对我更好地写文章和翻译作品提供可贵的帮助。再来说“快乐”,现代人很少写信了,我常年也见不到一封兄弟姐妹的来信,而我却从素不相识的人那儿得到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我不仅快乐,而且十分感动。
每位来信读者的第一封信,我一定回!我每个月都会收到二三十封信,我每周都要抽出一个下午来回信,如果我不回,我就很内疚,觉得亏欠太多。
记者:您开博客吗?怎么看知识分子开博客?
林少华:开啊!出于以下考虑:知识分子应承担公共责任,不仅要“深挖井”,还要“广开渠”,在学术与大众之间,知识分子应起到桥梁作用,可是,现在的知识分子,存在集体失语、普遍缺钙的现象,我们现在并不缺专业知识分子,而是缺少公共知识分子,所以,我借博客这个平台,诉求社会正义,发表了很多为农民等弱势群体说话的文章。
鸡不算成果,鸡蛋算成果
记者:您已翻译了45部作品,有许多作品读者十分喜爱。您还是位大学教授,您的译著能作为您的学术研究成果吗?您如何看目前中国大学里的学术评价体系?
林少华:大学里,长期以来,译著不被视为高档次成果,甚至不被承认。不拿国家一分钱创作出来的作品不算成果,而许多拿了国家的项目基金的才算成果。说得痛快点,傅雷译的《高老头》不算成果,研究《高老头》的算成果;曹雪芹的《红楼梦》不算成果,刘心武的《红楼梦解谜》算成果。也就是说,鸡不算成果,鸡蛋算成果。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