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少年中国长征行
我想自己是中邪了。
武汉,二月末,我的渔场,我的卧室,小小的黑白电视开着.....
看见中央电视台“我的长征”招兵那一刹那,就是那一刹那,我今年的生活,以至我的一生就已经改变。
我没有任何理由非要去走那条路,我的事业,我的亲朋都强烈的反对。可我已经不会拒绝自己,在经历了央视面视失败那短暂的失落后,我还是卖掉了自己的那点股份,背起自己的行囊,挤上了南下到赣州的火车。
时间,2006年4月27号。
1
我站在瑞金汽车站的小小广场中,看着街上的人流。他们也看我,看我背上硕大的包,包上外挂的防潮垫。我的包里是帐篷是睡袋是药品是书本是资料是我在路上的所有依靠。我没有在异乡的感觉,现在,从这儿开始的长征路,就是我的家;他们在这儿,反而是漂浮的局外人。
老李过来了,他在余纯顺之后,已经在中国徒步了八万多公里。他赶来了,是因为他要实现他那在刘志丹手下当红军的母亲希望走走长征路的遗愿。
邓哥来了,圆圆的脸既有贵州人的艰辛又有广东人的现代。在一切敬业的岁月后,他走了出来,只是为了酝酿在心中和他的生命一起成长的红色情怀。
齐哥来了,他也是在一切的不理解中出来的。他的老爱(媳妇)哭了,却没有能够改变他,只好为他的行囊里塞满了所有季节所有意外需要的东西。
姚哥来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就从他的家乡蒸发了。老婆没了,房子卖了,工作不管了。说起这些,姚哥扭头的刹那,我瞟见了他眼角的泪光。
大校来了,38年军龄,他56岁了。给许多长征过来的将领当过秘书,“我要为老领导再走长征路。”
李哥来了,“我就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他是中日100公里超长距离赛跑的冠军。
……
在那几天的瑞金,不断有背包的,穿红军服装,带着红五星的人们,一脸的义无反顾,好像生活在别处。
大伙儿坐在沙洲坝的红井边,讨论这儿具体而微的各种政府机构。
一种理想的血带着红色的光辉就那样开始了我们六个月里,十个省份的穿越,从战争到战争,从坟到坟,从永恒到永恒。
2
我们真的开始了长征,我问邓哥?
是的,邓哥的回答很坚定。
长征第一山,我坐在毛主席读书的大树下。一个在那么郁闷的时候,还可以读书的人,他的激情一定是非常人可及的。云石乡没有旅馆,现在的交通太方便,没有人会住宿在这个离公路和瑞金都不远的乡里。宽田乡的情况差不多,不过,我们还是说服了已经停业的旅馆为我们整理了几个床位,窗外江湖戏班子,大音响闹了半宿。
天气很热,大中午的,我和齐哥就躺在公路边上的巨大古树下。树上缠着许多红色的布条,一些当地人会向神树企求什么?每当有车过,车轮带起尘土也给我们带来风。我们聊起长征的目的,却发现我们都是那样的不清不楚,也许我们都还没有完全明白自身这种无法抑制的激情给予我们的困惑。心鲜活着,新奇着,好象自己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其实自己也知道一切都不曾改变。
脚上的泡,一层一层的起来,每天找热水泡脚就成了我们的一件大事。身体第一次单纯的仅仅是一种工具,不为身体本身的欲望而阻止我们的思想;在路上,为了路途的远方和意义。
望着于都第一渡纪念馆墙上小红军的脸,我忍不住的酸楚。“你们的脸庞挂在空荡荡的大厅上/灯光照着你们/你们连眼睛也不眨/黑白的形象是你们心灵的空间/阳光的火,溪水的亮,花儿的漫漫开放,小狗绕膝/是否使握枪的手从汗淋淋变的温润/血从黑与白中间流出,如同山峡一线天里越来越少的足迹/坏的不是一件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片教育/我们享受了你们生命本该拥有的爱情,自由,轻松,家/你们死亡之前,痛会不会真实洞穿蚕茧一样的隔膜/他们崇高,智慧,为人们谋利祁福,或者吸人民的血/他们一起揉碎了你们生长的梦想,如同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又自以为清雅的抛在公路上/树叶不会说话,你们死亡之前的恐惧和更让人恐惧的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会说啥/我们跟着赞美血色,赞美一种人世界亘古不变刺骨的欲望/这样的世界已经很完美/作为一条狗 我 托着包在你们尸体上穿越一直从秦始皇到现在不能说上名字的人们,如同玄奘穿越了17年佛的无能为力/山顶的云,缠在我的腰间,一下子望不到世界/一条河流砸在我的眼里,水将我融溶在你们尸体腐蚀后阴湿的地里/没有肉的手,刺痛了我的神经/我想陪你们玩/你们却一刀刺过来 没有击溃时间,只是时间肢解了你们/复印机一下涌出了成千上万你们的脸庞,在地球轨道上公转,稀释着臭氧层/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还挂在墙上/是一切还在继续吗?”
红色的记忆,在许多当地人的心中,更多的是遗忘?“红军,都死光了。”他们的长者是否讲过七十年前,那些一闪而过队伍?国家一天给你们多少钱?不断的有人问起?我只能笑笑,笑容就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报酬。现在都经济时代了,还走什么长征?村民一脸的不屑,却又仔细的帮我处理打狗棍上的毛刺。
我以为,我会走的飞扬;现在,我却开始安静。
3
湘江,在长征之前,是中流击水,大声问谁主沉浮的少年宣扬的层林浸染其岸,鹰遥其上的美丽而永恒的河流。
当我,走到界首,蹲在湘江边,真实的湘江在细雨里流的无声无息。我无法看见70年前的战争,可我还是已经听见了那句注定会永远流传下去的话。
“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
1935年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那一周里,“面对生死存亡的危境,红军战士浴血奋战7昼夜,以折损过半的惨重代价分别由兴安县的界首,全州县的大圩,凤凰嘴等主要渡江点突破湘江。”(摘至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园--旅游纪念券)一半就是大约五万的红军战士,永远的留在了这儿,他们中绝大多数在20岁左右。
当年凤凰嘴,那个湘江在这儿拐弯的地方,江面上都是灰压压红军的尸体。惨重是多重?军人的泪水比铁还硬,却被湘江水静悄悄的稀释。
在那个叫酒海井的地下河的洞口面前,山东汉子刘哥哭了。大家烧纸,祭酒。就在那里面,100多位红军伤病员被当地的地痞,暴民捆绑后,丢进酒海井这个深不可测的地下河里,当地百姓,在一周里,都听的见里面的呻吟。这些在生存里挣扎却又要为穷苦的老百姓打江山的汉子,死亡的同时是痛苦还是坦然?
4
洛江完全小学应该很风光过,因为嵌着大红五角星的门墙上“全州洛江完小”的字迹虽已陈旧,但却在几十年的风雨中,气势不变。
洛江完全小学学生主动为患白血病的才湾职中唐艳德同学捐款,参加捐款师生95人,总计捐款金额98.5元。
猫儿山小道边上的乌龟江,白花花的水流在石尖撞击,溯回,泄下,“看,”毛哥指着山岩上一株几张叶子团生的植株,“七叶一支花。”我数了数,果然是七张长椭圆形的叶子。老郑顺过去,准备摘下,他要一个省摘一种药草,当十一个省摘完了,就可以组成一个神奇的“药方”,可以做一切精神病的解药。
过山的山脊,海拔1860米,雾白沙沙的,一阵浓若下雨,一阵又在阳光短暂的露脸中浮若青烟。衣服湿一阵子,干一阵子,想打伞又烦人,不打伞湿粘粘的,搞得胃里气鼓气胀,我只好闷着头走。“老山界”三个字立在大石头上。这个标语,在我们路转峰回好多次期盼中才平平淡淡映入眼睛。
山脚的雷公田寺庙里,张帝高居士做早课的诵经声,声声入耳。当我把本子递到张帝高手上时,他很诧异。他的手有些抖,一笔一画的写,一看就是有毛笔字功底的人,最后落款加上了“敬上”两个字。“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是古书上的话,可我第一次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
72年前,几十个红军,坐在红军桥下的鹅卵石滩涂上,晒太阳,抓虱子。一股子敌对武装,也许是国民党,也许是民团,冲杀了过来,红军几乎没能反应过来,最后记忆中的阳光同血肉一起被水流冲走。摘了一大把粉色的兰花,放在寂寞的红军纪念碑前。逝者已去,生者所有的呼号,已经无法听见,生者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是为了什么?
雨,下在古老平等乡的黑夜里。“太仓促了。我3点半从桂林走,就是龙胜到飘里这段路最糟糕,两年前就挖开了,我以为已修好,结果还是那样。要不,你不挖也行。走到路上,我又怕塌方,专门买了一瓶水,二袋饼干,一瓶酒。下大雨,我觉得自己很辛苦,也算长征了一把,但转念一想,这同你们比起来,算什么。我也够荒唐的。”杨哥几个小时赶了1000里路,仅仅就为了在我们出广西的时候给我们送送行。
第二天,我们向通道走,杨哥回桂林。当我站在广西和湖南交界的点上,杨大哥,你在什么地方躲雨呢?一个人,一辆摩托车,天地之间雨幕如注。杨大哥,我会坚持下去的。长征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艰苦,因为有你们,因为有交流,因为有积累在脑壳顶里的那一点梦想。
5
“红军刚进入贵州的时候,印象很不好,都是破房子,一些人委靡的蹲在门口抽鸦片。”姚哥在我们踏入贵州地盘的时候,一边感叹一边讲。“前些年,政府向老百姓问有什么可以快速治富的项目。老百姓的说话是,这个地方,要有钱,只能种鸦片。”这儿不会有鸦片,不过,看见孩子们在被硅矿污染的河流里游泳,我不得不酸楚的频频回望。
剑河,我吃着杨梅的嘴一下子没能合上:一位红卫兵战士,在1966年,大串联的时代,重走长征路。他和我们一样,从瑞金出发,只是,到了剑河,已经闯了那么多大江大河的他,却在我身边的河里,再也没有游上岸,已经40年了。
“你们找谁?”路边的村民问。
“毛泽东。”我们已经厌倦了不论怎样反复的解释,而对方不是认为走长征可以赚大钱,是国家的长征干部,就是认为是城里人钱多烧的。
“哇,他是哪个生产队,你们这么多人去看他。”我们看着他,一脸的憨厚,我真不知道是他在开玩笑,还是生活就是这样的缓慢。
水电站将会把乌江边上的古老驿道淹没。一两年后,这儿长征路,就只能在水下了。我坐在江边当年阻挡红军的碉堡里,幻想可以挖到一颗子弹。当地百姓并不关心长征,他们关心的是水库移民的不便和不公平。
红军医护员小红的坟,就在公路的边上,碑前堆着盈尺的尘土。边上挂着红布条,她是为了救老百姓,死在了敌人的枪下。战争过去了,她被敬为菩萨,承托了当地百姓一种朴素的希望。
我们用毛巾捂住脸,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就这样进了遵义。不是我们在表达什么,而是遵义郊区的工厂污染闭日遮天,我们奇怪当地人的安之若素。
遵义开会的地方,如同以前的通道转兵在恭城书院,黎平会议在翘街最好的商铺,猴场会议在当地头人的府邸,也是当时当地最好的地方---房屋原是黔军二十五军第二师师长柏辉章的私人官邸,是遵义城三十年代最宏伟的建筑。遵义会议开始了毛主席的时代,也开始了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书写毛泽东思想的时代――中国人集体最激情的时代。
6
“我真想躺下了。”老邓斜坐在保灵村小卖部门前的石板上,说话的声音有点祈祷的味道。我望着一路之隔的小学,那儿好像已经空了,残缺的乒乓台有些石器时代的质感。再回头,老邓真的躺在地上,伸展了手脚。一个学者再也没有了工作时的雅儒和高处的自我,更亲合,更大气,还有些自嘲的幸福。“老乡,给点吃的。”老乡端着一碗烤青椒,在我周围晃。“没得了,没得了。”我咽下口水,想起《国际歌》。
茅台的热,不断的被路上的人们说起。热倒不奇怪,这世界还有几个地方不热。再说,风动,幡动,只因心在动;看见齐哥和大校在中午的烈日下奔到茅台,我只有佩服的份。大家一起看四渡纪念碑,一起去茅台渡口。‘毛主席从这儿渡江’,牌子上这么说,不懂历史的还以为毛主席一个人从这儿渡江。我们邀请大校和齐哥一起搞点革命小菜,喝点茅台散酒,他们说有些累,先去休息。
“我看见你的头上有红五角星,我想你们就是走长征路的。”一位老农追着我们的步伐,一边向我们解释,“我们刀靶水在肖华的长征组歌都有的,雄师刀靶告大捷, 工农踊跃当红军”
我们跟着他,爬到了田脚坝的山顶。四五个山围成了一个大窝窝。柏辉章的部队就被引进来。一个山头一挺水机枪,枪声可以掩盖恐惧和伤痛吗?过去,土筑的战壕已经只剩下一条隐约的土埂。
“那个堰塘,还有这儿,那儿都有地洞。当时尸体就甩到里头。”
“那这些地,当时有人种吗?”
“地,当然要种。只是人搬到对面那个山坳上。白天过来种地,天不黑就回家。”
如同所有战场,因为地处要塞,田脚坝同样被公路所挑穿。我们穿村里人自发定做的红军衣服,单照,合照,以为穿上红军衣服自己就是红军。
我们赶到息烽集中营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只有数点居民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昏暗着 。好说歹说,我们被允许在集中营的大门口扎帐篷。一夜好睡却早早的醒来,“生命在这儿可以怎么述说?/我望着烈士的眼睛,想使自己平静,可我知道许多生命在我的周围沸腾。/我不想去记忆他们的事迹,在那个年代,他们的选择可以换算成今天的什么?/孩子的脸笑着,却是这种笑刺穿了所有乐观的记忆,/疯长的理念带着简单的善良,一起飞扬,/冰冷的水牢泡满无法击溃的意志,/抬着头,走在景色里,躺下,只有一身之地/天堂地狱,谁选择了谁?/你们借书,你们演戏,你们成立支部,你们最后还是要暴动。/你们不拒绝对生命的美丽幻想,爱情和信仰也有春暖花开的澄明/有人崩溃,有人死亡,有人活着,有人还在没有结果的反思/时间之后,我们就有把握避免同样的重复吗?/沉默,或者被宣传表现的沉默/在遥远的地狱,曾经的生者怎样彼此面对。”
在高坡,我们又看见了我们当成宝贝一样的红军标语“反对国民党的卖国政策!红勇一”。另一幅是“白军弟兄 团结起来杀死狗贪官 共红军联合 一同到北方去 打日本帝国主义去!”。后者配有大副的图,我没有完全搞懂,漫画的人物和漫画的表达同我的生活阅历已有较大的落差。大意是暴力翻身,把敌人再踩上一脚。红军到高坡的心情应该很不错,标语和图很有艺术性,而艺术是要时间的。当时的贵阳统治者,应该不怎么样,这样的标语,居然可以熬到解放。
7
我走到猪场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阳光中,散发着牛粪和干草的味道。
1935年4月23号,在猪场与威舍之间的寡妇桥,战斗正在进行。总卫生部的修养连就在猪场寨子外面的树林里。敌机的炸弹扔了下来,大家纷纷找掩体。就在两次投弹的间歇,贺子珍看见一付担架被炸了,抬担架的战士死了,伤员在上面动弹不得。天空呼啸着,贺子珍冲上去,扑在了伤员身上。
我喜欢长征,是因为草地上饿死的老炊事班长;是那几根包在油布里的被身体温暖着的火柴;是老将军说,我如果是个连长或排长,他早就死了。他只是一个士兵;是这个猪场,这个猪场,贺子珍为了救伤员,自己身上被射进了17块炸弹的碎片。
猪场立有一个小小的长征纪念碑,新粉刷的农家院墙上写着毛主席的诗词。一面墙上,有红军长征的地图。在威舍这儿,有一张贺子珍的照片,是头像,英姿勃发。地图对面墙上,是关于她救人一篇现场报道。巷子中写着,或者挂着,“弘扬长征精神,建设新农村”之类的标语。
我坐在马路边,啃烤玉米,想了想,要了一瓶啤酒。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流淌,穿越?到达?真的穿越?真的到达?
走的时候,我对着树林子里70年前的崇高深深的鞠了一躬。
8
出了胜景关,就出了贵州,二进云南。我长出了一口气。套用一句邓哥的口头禅,“天啊,”我终于走出了把林彪都绕的火大头大的贵州啦。
云南沿途,有许多泥土砌垒起来的烟叶烤房,但也有许多是住人的。这些泥巴房子,厚实,被风雨印下规则而苍老的痕迹。住在里面,人会很厚道,如同一只鸟飞进了他的鸟窝。只是被埋在泥土里太久,历史的故障会把生命单纯到贫困的地步。他们口中慨叹的苦,换一种方式他们是否又可以真正长久的快乐。
经过那个叫色格的泥巴村子,炊烟从竹林中升起,有时直,有时又趴在房顶上。很多年,已经斑斓出皱纹的生产队仓库上,乌红乌红的“毛主席是各族人民心中的红太阳”隐隐约约,无穷的残旧。
柯渡红军纪念馆,在朱德的卧室,墙上挂着他和康克清的合影,两人侧向对视,开心的笑。这张照片好象是在延安拍的,但两人在长征中,几乎一天没分开过。康克清是优秀的射击手,身带两支手枪和一支毛瑟枪。她要保卫朱德。康克清在长征后说,长征“就像在野外散步一样”。我想这不是长征不艰苦,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和战士她已经太幸福。
卖穆斯林生活用品的店铺里头,店铺顶上的牌子写着,“万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钦差”。主人是个汉人,却十分虔诚的信奉着清真教。“你们把古兰经当成研究的对象。对我,那是生活的全部。”吃饭的时候,我们把一夹菜掉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儿,主人伸过筷子,夹起菜,送进了自己的口中。面对我们诧异的眼神,他开始讲。“我在学校时,有一位老师,看见几个学生洗碗的时候,把碗中残留的几粒米冲进了阴沟。老师没有言语,走过去,把米粒拣起来,用水冲冲,吃了。老师说,我并不是要你们也吃阴沟中的饭,我只是要你们记住,不要浪费一粒粮食。”主人吃完饭,用茶水冲了冲碗,然后把水喝下去。
从杉椤树――那棵朱德栓过马、已经几百年的老树,下山三十公里就到皎平渡口。峡谷之美,只要想象三十公里的盘山路,1000米的相对高差,有红色的小花,有溪流,有溶洞,有泥巴的村落,有最自然的笑容,有最艰辛的汗水就可以了,想累了,高山的风凉凉的湿润了阳光,可以睡一会儿,只是醒来,就会在河谷的闷热里看见了金沙江。我在路以村看见了冠以“伟大”做定语的标语,但我更看见了累累的石榴,坠坠的麻梨,堆堆窜在一起的青芒果。我说买两元的,小店的主人,上树摘了一口袋石榴给我。我吃着石榴,照着像,像民团一样的走向金沙江。
就在江边,我碰到一位壮实的彝族汉子。他的膀子上的纹着鹰。“这是辟邪的,我是侦察兵,每次都看见自己的兄弟被炸的手脚都不知道谁是谁的。”他抬起手腕,我看见了在中医把脉的地方,还雕了一具张开的弓努。“这是我们张姓人,自古上战场的标志。”他给我们拿出了一块毛巾,上面是部队番号,番号下面是侦察兵三个字,字下面是一个碗大“奖”字。“我保存了二十多年了。我以前的副手,已经是师长了,见了我,就说,当年,我们还指望你提拔我们呢。”我问他为什么没有立功,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跑在我后面的人却立了功。”
就在江边,当年指挥战斗的水边岩洞里,堆满了烟头。是谁?为谁?用香烟消解了无边的思考和行动。
9
泸定在人们的心中,因为红军而成为一座英雄的城市。可什么样的城市才是真正的英雄城市? 罗曼•罗兰在《巨人三传》中说,英雄,具有伟大的品格,倾心为公众服务,只不过是“人类的忠仆”。那么英雄城市就应该,为了最多人的幸福而存在的,如同民主。
我们走在二郎山上,这也是川藏线。父亲当兵那四年就是在这条线上风雪里奔驰。我跪在草里,抱着老国道318长方体的里程碑,/我把石头堆成小塔,在泥石流上的小小瀑布边/以前,现在,以后,以任何方式在路上的人们都平安/对面的山体,那盘来盘去的公路,/ 每一拐弯的地方,古老的刹车古怪的声音,在我走过的时候,心颤的响起。
到了夹金山脚下的新寨子,我一下子就看见了“宝兴河珍稀鱼类核心保护区”的牌子,被保护的是宝兴裂尻鱼,斯氏高原鳅。作为养鱼人,我一时欣喜若狂。还有一个牌子说这儿是大熊猫的核心保护区,为了不打扰大熊猫的发情交配,每年的三月到六月份,每天的19:00到次日7:00就禁止人和车进入林区。人类也该收敛收敛了。
顺着新寨沟,经过蚂蝗地带,爬过五道拐,我们远远看见了王母寨,却只能慢慢的走过去。幸好今儿天气好,不然,我们简陋的装备强过夹金山,肯定会有麻烦的。
王母寨是只有一间房子的庙,供着神像,没有什么稀奇。我捐了点香火钱,守庙老头很高兴,请我们免费喝开水.我望着两面的山峦,延绵不绝,如同在天空看凝固的绿色的海啸。 那些企求平安的几色经幡就在高高的空中,退色,破碎,可一直不变的是飘扬.这种飘扬,给路上的人们温暖的想象.听见幡在风里的声音,寂寞的牧人相信佛就在他们的周围.
当年,红军在冰天雪地里,嚼着辣椒过夹金山,他们眼中没有风景,只是关心战友的生死,从来没有红军回忆中,对雪山充满了胜利的自豪,他们都在心有余悸的痛着那些死去的战友.
过第二座雪山梦笔山时,到了垭口,我觉的一座传说中的雪山,藏语音“梦别”,意思通向光明路途的神山怎么会这样的容易翻越?我搬了三块石头堆到玛尼堆上,顺手拿了供在那儿还比较新鲜的苹果,烂了也可惜啊。我吃的心安理得;只是大家,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过第三座雪山亚克夏的时候, 在十几分钟的雨夹冰雹的洗礼下,山东刘终于找到了中国海拔最高(4800米)的工农红军坟。坟在一个没有房顶的石头框框里,主碑已经推倒,就是央视前不久深深插在一边的木牌子,也被推斜了。他们的死亡在高处,他们的灵魂也在高处,看着世界,只是世间永远不曾在乎。
从红军峡,走向毛儿盖的路上。我看见了许多自由的猪。一些猪,就在公路中间溜达,有单独出来.看见我们就摆出了一付随时向我们冲撞过来的德行;还有的半大的青年猪,一对一对的在树林里拱东西吃;一黑一白两头大猪带了十几头小猪,很有次序的横过马路.所有的猪都是一付悠闲的模样。
10
芦花,是个小小的,斜斜的平坝,当年只住着头人旺泽一家。今天,他的孙子还念念不忘红军牵了他家多少牛,担了他家多少粮。他的孙子是个聪明人,他说,他的家只是一个爱国教育基地,所以他不卖给旅游局。但是,他要运作一个小展馆,很累。所以从来蹭看红军纪念馆的我们,每人出了10元。
到了沙窝,是中午,一群青黑的藏猪在牧场里拱食。开会的房子侧墙上,有一块陈旧的牌子,明白无误的告诉我就是这儿开了意义重大的会议。那个房子已是危房,却还有人住;因为是文物,所以政府又不让人修。一切就在危险和变相的破坏中继续。
开毛儿盖会议,在现在的毛儿盖寺。我走到寺门口时,拼命的饿,挤在藏民和喇嘛中间吃面片。吃饱了,没有找到展览馆,只有一个小龛里有一个牌子,表明这个地方就是毛主席他们开会的地方。寺院的主持对红军纪念碑立在川主寺颇有微词。“解放都几十年了,毛儿盖还这样,方圆几十公里手机连个信号没有。”
巴西,班右寺。红白相间条文的院墙,那些房子矮小,有些古朴。巴西会议的会址只有了几面的土墙。毁坏者,不是国民党,而是1968年,狂热崇拜毛泽东的人,想想不无荒谬之处。
俄界是个小村子,村头有几株老树,村民的房顶还是薄木板上压着石头的那种。那个管展览馆钥匙的藏族汉子,没有什么文化。展览室里供的毛主席像是文革期间印刷的。我从厚厚的泥土墙洞钻过,才进了屋。里面是木头房子,黑黑的,摆着茶具,挂着皮口袋,屋中横着火炕。里面就是70年前,一个藏族头人的生活,是不是依然是今天他那些在破屋中邻居们的理想。
求吉乡,是我出川的最后一个乡镇。求吉乡的背后是碉堡山。我爬上山,看见了厚厚黄土碉堡和战壕,都在开满野花的山头上。
碉堡山的山脚,2006年6月才立的王友均烈士的墓碑很新,作为一位红军师长,他死于求吉寺战斗。他的身边,那些1958年平乱中死去的解放军烈士墓碑,不知道是牛踩的还是人砸的,几乎都折了,裂了,断了,碎了......
沿途,遇到寺庙,我就跟着那些转经的老人,牧民顺着转经走廊转经。我不找佛,我只是在这样的在反复的动作的重复中,体会一种思想的氛围,信仰的力量,自由的大脑无碍奔驰的快乐。一些老人累了,就在墙边晒太阳,他们身上很脏,脏得艰辛,脏得沧桑。一位红衣的喇嘛就和他的小鹿一起在墙根的草地上睡觉。阳光是他们的,草原是他们的,他们和牛羊一样在时间里默默地自我生长,他们的世界如同时间,自然的流逝,如同佛和阳光一样不会在冬季寒冷。
我走在路上,身前身后不时有喇嘛开着摩托车,飞驰而过。只要年轻都疯狂,同信仰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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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川甘交界的沿途,我不断被小溪上的木桥所激动。这些桥,我一看,就去想象走在桥上的人,以及由桥承载了的那些传奇。雅沟桥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是走在里面,我坐在被牛蹄踩出印子的桥板上,心暖着,没有寂寞。睡在桥头的狗,没有搭理我们,继续它的美梦。穿过村子,一些乌鸦停在草料架上,队长从家里出来,给我们一页红军过雅沟的资料。这儿就是松甘古道,红军三大主力都走雅沟桥上过这条河。在村尾,红军曾经的医院依旧立着。
腊子口,现在竖着一座“腊子口战役纪念碑”,碑的后面就是腊子口的典型地形。窄窄腊子河在碑后转了一个小弯,两面的石壁直立着,一线向上。在那后面,就是当年河上唯一的小木桥所在,只有过了小木桥,才能走到对面的栈道上。就在隘口处,现在新修了一座小木桥,还有一个碉堡在河的对岸。在河对岸的石壁上,一米见方一个的石刻大字“天险腊子口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紧跟毛主席”已成为一种历史,见证了一段人定胜天却无法战胜自己的寓言。
哈达铺剧场的广场前,四村八寨的人们,用自行车,用板车,用牛车把当归,柴胡等药材驮到这个空旷的坝子交易。一些菜摊子,牛杂摊子,以及日用小商品摊子也挤在边角的地方。栓在空车边的大狗不停的叫。我在人群里来去,有些药我是不认识的,有些话我是听不懂的,只是,我可以感受到单个的药民同贩子讨价还价时不知所措的茫然与无助。所有人的衣服都和这儿的山一样的枯黄。我知道,他们其实有着最坚韧的生命,只是我没有真正的深入他们的内心。
我们参观的时候,哈达铺的韩馆长一直忙着新纪念馆的修建工作。“有一个县的县长,跑的我这儿来参观,说留着这些破房子没有用,就要建新的,建好的。我说,我必须要保留原汁原味的历史,中国的精神是什么?是长征精神,是延安精神,是拼搏,是艰苦奋斗。没有这些,中国怎么凝聚?没有这些,我们就会信仰危机。”韩馆长说的有些激动,他点了一只烟,吸着。
“ 昨天,我在公路上走,同一个打扮很干净的老人擦肩而过,一会儿后,他扛着锹,气喘嘘嘘的追上来.我站住,等老人走到我的面前,你是走长征的吧?我说是,他捧出一把一元一元的钞票,拿去,当盘缠.他说。”大校在一边讲。大校没有接受,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安静了下来。
通渭,是中国的书画之乡,随便一家人,随便抓一个出来,都写的一手好字画。毛主席在这儿第一次诵读了自己的《七律.长征》,我面对着纪念碑,读诗。诗读起来荡气回肠,淋漓尽致,绘声绘色. 我顺着诗去想,我走过的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很悲伤.一路上,我走了多少的烈士墓,我心中开始计算死了多少的红军.8.6万人出发,加上沿途扩红的,一共红一死了有10万人吗?那可是十万理想的头颅啊!
在河涟湾,我们找寻着毛振华连长的坟墓。毛连长在抢渡乌江,激战腊子口的战斗中都立下了赫赫战功。却在这个河涟湾,因为冷枪而牺牲。在老百姓的庄稼地边,被半掩的窑洞就是毛连长当年的墓穴。70年代,毛的家人已经把毛的坟迁回了湖南。也许还是湖南的乡土乡音更适合安慰英雄的灵魂。当年,同时牺牲的另外三个战友的坟就在边上的小窑洞里。这些战友的坟现在迁到环县烈士陵园。
还有五天,红一的长征就可以结束。如果连长继续从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抗美援朝英雄归来,那么,他至少是位少将,那么今天也许有幸听见更多英雄真实的内心。
一切,在悲伤中,子弹无法回头。我静静的鞠了三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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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0月6号,我们一行十人到达吴旗。
我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也没有期望中的轻松.
吴旗是这几年崛起的一个石油小城.横着窝在一条土坡形成的狭长的沟里.一路走进去,够脏够吵够闷热的.我体内的汗无法从皮肤里流出来,憋着;我心中的失落,也在心底憋着,没有办法发泄.我知道,想象中的吴旗应该是一个朴素的小城,走到今天,我突然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终点,让我好好想想那些路上的血与冷暖,风景和贫穷。
我坐在吴旗的长征广场,看我数码相机中那些照片。
我看见了一个红军袖标, 这个袖标,印着一个红五星,是在河连湾的展馆中拍到的。这个袖标向我提起那些把这珍惜超过自己生命的战士,他们绝大多数都比我小,在20岁上下。
我相信,
这个袖标在那个年代就是光荣和梦想。
这个袖标在少年中国历史中就是永远长虹贯日的灵魂飞扬
长征算什么?我继续看继续想;我已经想了一路,也许还要想一辈子。
长征是中国人的一次对理想的坚持,在坚持的过程中对生存极限英雄的突破。苦不苦,想想二万五。如果一个人经历了长征,就经历了一个理想者在生命中所有的困顿,人的意义从此得到了凤凰涅磐一样的高贵。不过,重走长征路无法达到那个高度,因为,我没有一天一天不停的面对死亡,没有走过不停的死亡,我的长征永远是对长征的了解,和个人的反思,而无法接近长征的本身。
作者:魏跃明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