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中国梦
我的老家,在松花江边上的边上,松嫩平原的边缘。我们那里没有森林煤矿,是典型的东北农村。
记事起,父亲教我的第一首歌是《北京的金山上》,相对于我们东北的天寒地冻,梦想中的北京是充满温暖与和善的地方,伟大领袖毛主席在那里指挥世界人民闹革命。 这就是那个年代关于北京的基本印象。
父亲是小学教师,一直很努力地工作,午夜醒来,常常看见他点着煤油灯学习、备课。他上小学时成绩很好,但由于上学晚,赶上“各行各业支援农业”,被迫辍学当了农民。他走出黑土地去外边见世面的梦想就此断绝了。好在当时的学校里缺老师,父亲由于写得一手好字,当了老师。他很珍惜这个机会,没日没夜地工作。每年的全乡会考,他的班级很少有不考第一的时候。
有一次我到学校去玩,见到他给同学们教唱《挑担茶叶上北京》。他一定很想去北京,但他也知道他去不了北京。在那个年代,去北京就跟上月亮一样遥不可及。
大学毕业后,我辗转来到北京工作,父亲很是高兴。用他的说法是,每天都要看北京的天气预报,而不是象我大学期间看江苏的了。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关心,同时还有一个没有明言的心愿——来北京看看。在他心里,能上北京来工作绝对是能力的体现和极高的荣誉。如果我跟他说,其实去上海工作可能比北京还好,他一定不能接受,甚至会受到伤害。在他心中,伟大祖国的首都,不可能比别的地方差。他没有出过省,对于全国各地区的差异没有直观上的印象。虽然可以从电视上看到北京,但那不过是一个模糊、局部的印象。
但天总难从人愿。我在北京的几年,并不很顺利,期间还曾经度过两年无所事事、消极颓废的时光。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把父亲接来北京,甚至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除了满腹的愧疚,我还能说什么?我总是以各种理由来回避给家里打电话。那个我从幼小时候就开始憧憬的梦想:在北京的月台上接父亲下车,还只能继续停留在我的梦想中。
还好命运总不会永远不顺利,去年我的工作开始稳定了。今年换了住处,住的地方大了一点。这就具备了接父亲来北京的基本条件。2006年9月8日,父亲来到了北京。
想必是他在车上一直很兴奋,我接到他时他竟然丝毫不感觉累。那可是16个小时多的慢车,我年纪轻轻的坐都发怵。初来北京的他,最明显的表现是眼睛不够用,我自然而然成了导游:这是北京站、这是东单、这是王府井、这是天安门广场……他没有象我想象的那样,尽情欣赏北京的景色,刨根问底见到的东西,而是带着一丝怯怯的谨慎,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这就是他魂牵梦绕的北京吗?这就是他极尽想象的首都吗?今天的北京当然和他想象中的对不上号,今天的北京只能说更加美好。让他在短暂的时间里,更新他头脑中关于北京的印象,当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过去的那个梦渐渐隐去,今日的梦渐渐实现,北京和想象的不一样,但无疑比想象的更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带他参观了几处著名的景点。天安门、故宫、毛主席纪念堂、天坛……9月9日,毛主席逝世30周年,父亲顶着凛冽的北风(那一天出奇地冷),排了很长的队去瞻仰毛主席的遗容。我理解那是父亲那个时代人的一个心结——到北京去看毛主席。走过新华门时,我半开玩笑地问父亲:如果让你进去,你会和中央首长说什么?父亲想都没想就说:“我就告诉胡主席和温总理,我是个退休老教师,国家给的待遇不错,现在生活得挺好的,这一辈子没白干。这些年我们家乡也不错,尤其这两年免了农业税费,更有劲了。我最想说的是,作为一个30多年教龄的老教师,对于国家在农村实行的教育两免一补政策,是衷心支持!”作为一个多年教书育人的老师,父亲深深知道有些资质不错的孩子由于家里穷上不起学,由此断送了一生的梦想。在家时,我也不只一次见到父亲为了有人辍学而去家访联络,奔走呼吁。我也不经意地见到他为此偷偷地泪湿双目。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话会引出父亲的真感情,只好打岔说:“首长太忙,你见不到。”没想到父亲立刻回敬我:“见到我也敢说,不会见了大官腿就软!”我不仅哈哈大笑,我的脾气耿直和生性幽默,都是父亲遗传给我的。
父亲能来北京,算是圆了他一个多年的梦。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其实是一个关于中国的梦。因为北京是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才会在他心中占有那么重要的位置。
父亲实现了来北京这个梦,或许是因为有我这个还不算丢人的儿子。但我能来北京,靠的是什么?假如我家里穷得读不起大学,假如还限制户籍流动,假如不是有人才市场,假如……我不能再想。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正在实现一个个普通的中国梦。而我们一个个普通的中国梦汇合在一起,实现的将是一个不朽的巨龙腾飞之梦。
龙的子孙,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作者:刘海天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