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海
“勇仔,你听,海在说话呢!它说龙王爷懊悔被孙悟空拿走了金箍棒,正对着龟丞相发脾气呢。”“我怎么没听到?”“你听,仔细地听,海面上起浪了,浪声里就有龙王爷的声音。”
儿时冬天,我喜欢围在炉子旁听嫫嫫讲故事。 因为嫫嫫会一边烤着火,一边讲海里的故事。美丽的公主、精美的宫殿、凶恶的夜叉以及海底世界的许多趣闻,以及木炭燃烧的独特味道,飘进鼻孔,钻进耳朵。随着嫫嫫悠长的声音,伴着远方的风声,依稀的水声,我不知不觉入梦。在幼稚的心里,嫫嫫就是海,家乡的那条大河就是海。
等到我可以蹦蹦跳跳的时候,嫫嫫的背也明显驼了,再也背不动我了,惟一不变的还是那座围炉和那些不变的故事。有时,嫫嫫会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到河边,听水唱歌,听风说话。嫫嫫告诉我,这是河,但它一直向东,终归入海,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话从这里捎给海,也可以听到海捎给我们的话。
再大些,才知道嫫嫫的一些往事,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听海。嫫嫫是男的,到了四十几岁才娶妻,抱养了一个儿子。经人介绍,到厂里上班,做类似勤务员的活。冬天厂子里机器检修,那时父亲正忙于工作,年幼的我没人照顾,嫫嫫便把对养子的思念之情转到我的身在,在上班闲暇照看我,他叫王睦,我就叫他睦睦,后来就变成了“嫫嫫”。嫫嫫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而他惟一的弟弟在解放前被抓壮丁到了海的那一边。嫫嫫对着河低语,也许是让河水把他的声音,从故乡的土地,传到海的那一边。
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笑颜,河水依旧流淌,嫫嫫的听力却逐渐下降。有时,我从外地工作回家,走几十里的路去探望已经退休的他,总是看见他一人寂寞地坐在家里,门前正对着大河。他那苍茫的眼神总是一片迷茫,是不是又在想起远方?
“嫫弟来信了!”消息如风掠过水面,嫫嫫握着电话,只是颤抖。农村电话信号较弱,嫫嫫只是大声地说:“我听见呢!我听见呢!”其实听不见,泪水顺着眼角,欢快地流过每一条沟壑,每一道沧桑。其间,嫫嫫特地乘车到上海与等候的弟弟见了面,这是他一生中出的最远的门。虽是匆匆几日,却是嫫嫫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从那时起,嫫嫫更想听海了,但他的听力越来越弱了,直至全部丧失。他又不识字,却每天戴着老花镜,从报纸上寻找有关海那边的图片报道,有时甚至将国外的图片误认为海峡的消息,自得其乐。
嫫嫫的身体日渐衰弱,他总想着弟弟,叶落归根。可是台海形势却一直不太稳定,他弟弟的信也少了一些,这更让他揪心,他总是问我一些让我无法回答的问题:“都是一个家的,昨就不能在一起呢?”
一天夜里,嫫嫫突发高烧,说起胡话,把大家都吓坏了。我也是接到父亲的电话,似乎是说最后见面了,连忙赶回来。大家忙到半夜,直到医生说没什么大碍。看见他沉沉入睡脱离危险,众人才松口气各自安息。
由于失眠,窗外射进的阳光又直接照在我的脸上,更加难以入睡。我正要调整一下资势,突然眼前一暗,有个人从窗前走过,是嫫嫫!我连忙起来,跟着他。他高喊着,原来他想到大河边去。
风正急,河水涌动,我扶着他,想带他回去。他只是手指海。我嚷嚷道:“你又听不见。”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用手指了指心。我愣住了,他在用心听海,听海的低语,听海的咆哮,听炎黄子孙海峡两岸统一的共同梦想。而水声激越,向东欢唱,两岸潮水翻涌,正奏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一直在响、千百年后还会响的那首血浓于水的老歌!
作者:郑智勇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