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农民需要的不是花园，而是生存”

　　—郑新立、袁钢明等对盐锅峡镇新农村建设调研纪实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王红茹/北京报道报道

　　“你很难想象盐锅峡滑坡的现场有多可怕，地面上到处是翻起来的大土块，房子被压垮……”中国社会科学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袁钢明向《中国经济周刊》描述他调研过的甘肃省永靖县盐锅峡镇的滑坡情况，眉头紧缩，语气沉重。

　　据《中国经济周刊》了解，盐锅峡的滑坡每年都有，二十多年来，滑坡死亡37人，直接经济损失1.7个亿，间接经济损失3.4亿多。滑坡降灾让老百姓不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能从根本上治愈滑坡的办法。

　　“目前全国约有70%的县财政是赤字，全国平均每个县财政赤字一亿元，赤字总量占这些地方财政收入总量近80%。全国的情况尚且如此，更何况甘肃省永靖县是国家级贫困县，甘肃省最穷的地方就是这儿，而盐锅峡是永靖县的一个镇，根本没有资金解决滑坡问题。”袁钢明主任向《中国经济周刊》直言。

　　“今年国家发改委专门对解决水库移民的困难问题，出台了一个文件，国务院已经批准这个文件的实施。我想盐锅峡镇的问题会找到一个比较科学、稳妥的解决方案的。”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郑新立告诉《中国经济周刊》。

　　村民跪迎调研组

　　今年6月，炎热的夏季，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郑新立和中国社会科学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袁钢明等一行几人，来到甘肃省盐锅峡镇做新农村建设的调研。在路上，他们一直谈论的议题是：新农村建设如何使盐锅峡农村的居住、环境、城镇房屋建设得更漂亮。

　　“在我们和当地镇领导谈论问题的时候，恰好就出现了滑坡，后来我们没有办法再进行新农村建设方面的小城镇建设调研了。”袁钢明告诉记者，他们强烈感觉到盐锅峡目前面临的根本问题不是小城镇建设、花园式新农村，而是人民的生命保障、生存安全问题。

　　当天，袁钢明等一行人来到了滑坡现场，放眼望去，黑压压的老百姓聚集在那里。“看见我们的到来，一个老人端着一盘草莓扑通一声跪在了我们面前，之后他身后所有的人都随这位长者向我们跪下了。我赶紧把他们拉起来。那个场面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很难受。”袁钢明告诉记者，后来他们到这些人家去，看到他们家里除了草莓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他们自己也舍不得吃草莓，因为这些草莓是要拿出去卖钱糊口的。

　　62岁的盐锅峡焦家村村民焦世珍告诉调研组，他们镇建水库前，黄河岸边有枣树，花椒，建了电站水库后，一片汪洋，花果山没有了，村里很多耕地没有了，水库水漫上来，土地盐碱化。一次滑坡下来，村里被压死了6个人，有一家母女二人一起被压死。

　　“我们是移民过来的，我的房子被压塌了，没钱盖房子，用补贴的钱只够垒一堵墙。现在日子苦得很啊，没人管。全家8口人，一共1.9亩地，种玉米，根本不够吃，2个儿媳出去打工半年，带回来一两千元，结婚、上学、看病都不够，欠了上万元。寒心得很啊！当地政府也没有给我们什么东西，只给我们一点粗沙石料让我们打墙。我们苦得很呀！”袁钢明向记者转述一位村民的话，声音有些哽咽。“过去每年都要死人，现在村民都很紧张，有的人整晚不睡，几分钟拉一下灯看一下，滑坡都是在无声中发生的。”袁钢明向《中国经济周刊》 描述道。

　　盐锅峡镇位于甘肃中部西南，是黄河三峡三大库区的重点移民安置区，现辖14个行政村、3个居委会、70个村民小组，5860户27103人，其中农业人口21247人，耕地面积23006亩，农村年人均纯收入1856元，是一个典型的农业镇。

　　盐锅峡镇是刘家峡、盐锅峡、八盘峡三大库区移民重点安置区之一，位于八盘峡水库沿岸，地质构造复杂，新构造运动强烈，地质环境脆弱、崩塌、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频繁发生。目前，全镇14个村中共有库区移民3463户，占全镇人口的57%。移民重点聚集在黑方台滑坡险区。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黑方台台缘10.7公里范围内累计发生滑坡达98多次，给滑坡区群众造成了沉重灾难，累计造成37人死亡、500多人受伤，450户群众、1所中学、2所小学、1处加油站和14家乡镇企业被摧毁或被迫迁移；近3000亩耕地弃耕，512亩耕地被摧毁；直接经济损失达1.7亿元，间接经济损失达3.4亿元以上。受滑坡危害，30年间平均每家搬迁2—3次，多者搬迁达6—7次，屡建屡拆，导致移民群众生活发生严重困难，这部分库区移民的人均纯收入仅为800元。

　　据《中国经济周刊》了解，历次滑坡灾害的发生，都引起甘肃省、州、县领导的高度重视，亲临现场指导抢险救灾工作，帮助解决灾区困难，尽力减轻灾害损失。

　　“虽然省、州、县各级组织作了不懈努力，但是由于资金、技术等各方面原因，黑方台滑坡仍未得到彻底治理，险情一旦发生，将直接威胁着盐锅峡水电厂，盐锅峡化工厂两户省属企业和我镇4个村、1000余户群众，20余户乡镇企业，国道309线的生产运输和生命财产安全，严重影响着厂矿企业和群众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甘肃省永靖县盐锅峡镇党委书记崔正仓不无担忧地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滑坡已成为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成为盐锅峡镇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枷锁。

　　2.42亿建设资金哪里来

　　盐锅峡镇党委书记崔正仓告诉《中国经济周刊》，在盐锅峡镇库区新农村规划建设中，主要面临着架桥、搬迁、饮水三个方面的问题。

　　由于盐锅峡镇通往省城兰州和县城刘家峡的国道309线、刘盐公路两条道路均经过频发滑坡险区，车流量大，人员流动频繁。如果该区域内发生大面积滑坡必将导致交通中断，损失恢复补救投入大于现在规划建设，严重影响经济发展。架设一座长381米，宽18米的黄河公路大桥，已是燃眉之急；与此同时，最终解决滑坡问题，是要把当地移民人从滑坡的山底下，搬到另外地方去。因为交通不便，这个地方也一定要建一座桥，而建设这座桥共需投资3200万元。

　　为防范下次滑坡给当地带来的重创危害，镇里计划对处在险区的盐集、党川、黄茨、焦家四村的1980户8010名移民整体搬迁，迁出区统一复耕，从而根本上解决滑坡灾害，按人均2万元计算，共需资金1.6亿元，可实行国家、社会、移民、援助多方筹集解决。

　　移民区群众长期以来一直饮用盐碱水，严重损害移民的身体健康，已成为防病、人文关怀的头等大事，饮水水质根本达不到国家饮水标准，建设移民区人饮安全工程迫在眉睫。此项工程需资金5000万元。

　　“三项工程共需资金合计2.42亿资金。以上建设经费，需要在有关部委领导的支持协调下，获得国家政策资金的倾斜支持，使库区移民群众早日搬出滑坡险区，建设库区新农村。” 盐锅峡镇党委书记崔正仓向《中国经济周刊》提出了他的诉求。

　　先生存，后发展

　　“中央提出新农村建设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推动农村的发展,推动农村从温饱到小康过程中农村经济的发展，但灾区的新农村建设却存在一定的困难和问题。”也曾到盐锅峡考察调研的国务院研究室宏观司副司长郭克莎向《中国经济周刊》表示，灾区的新农村建设，不仅是一个发展的问题，而且也有一个生存的问题，要解决生存和发展两大问题。

　　随着专家团去盐锅峡进行调研，得出的结论是：盐锅峡的滑坡问题是灌溉带来的，与当时的土质条件有关，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和水电站的建设和水库的移民搬迁有关，解决这些问题，需要纳入到水库移民生活安置的总的规划和综合措施中加以解决。

　　“解决盐锅峡的问题，不仅是资金的问题，更是观念的问题。我们看到，只要有人员死亡的时候，马上就会有人去管。这的确是关心人的生命，一种新的价值观的体现。而我们在盐锅峡看到另一个情况，对滑坡大家虽然很警惕，但如果没有死亡或者没有列入死亡事件，就没有人管或者管得不够。”袁钢明主任向《中国经济周刊》直言。

　　据《中国经济周刊》了解，目前盐锅峡镇滑坡问题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案出台。“这样下去，不仅仅是当地经济的发展会受影响，还会影响社会的和谐发展，应该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国务院研究室宏观司副司长郭克莎向《中国经济周刊》呼吁。

　　“当务之急是应该建立一个合理补偿的机制，使受损移民的利益能够得到更合理地补偿。”中共中央财经办副局长尹艳林说。

　　观点

　　建设新农村，农民最需要什么？

　　主持人：

　　《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王红茹

　　嘉宾：

　　郑新立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尹艳林 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副局长

　　郭克莎 国务院研究室宏观司副司长

　　袁钢明 中国社会科学院欠发达经济研究中心主任

　　马晓河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副院长

　　主持人：永靖县盐锅峡在甘肃属于欠发达地区最贫困地区之一，有哪些优势和条件能够让这个贫困地区摆脱生存困境，尽快走上小康、致富的道路？

　　郑新立：我考察后感觉盐锅峡有四个方面的有利条件：首先，水电资源非常好。守着一个大的水库，有一定的提灌设备，灌溉的问题可以解决；其次，黄土层很厚，而且光和热的条件也非常好，非常适合发展农业。按照现有的技术条件和工程条件，搞灌溉农业，完全可以把农业发展得比较好。西北地方因为昼夜的温差比较大，特别适合种苹果。苹果可以出口、加工、储藏，还可以增值，发展这些高效率的农业来增加农民收入。

　　而且，目前盐锅峡的铸造和冶炼业已经初具规模，特别是铸造，已经有上百家的企业，形成了类似于浙江块状经济的产业集群。下一步是怎么进一步提高铸造业的水平，扩大规模，使铸造业成为乡镇企业的产业集群，就能够带动工业化、城市化，就能够带动实现小康。这个应当说比农业增收更加有效。

　　发展县域经济是欠发达地区加快经济发展、加快工业化城市化的关键。目前农村人口和劳动力主要是就地向县城转移，如果能够把县城发展成全县的经济中心，增强县城对全县经济的带动力量，就是抓住了县域经济发展的牛鼻子，抓住了这个牛鼻子，就可以带动欠发达地区的发展。

　　郭克莎：盐锅峡党委政府提出的方案中，最大的问题是钱从哪里来。有了钱，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盐锅峡生存的后顾之忧。作为灾区，可以申请一项工业项目，要求政策上的支持，这也是让灾民走出来，通过自身努力解决灾情所带来的危害，同时也可以解决发展的问题。但是在今后的发展中，盐锅峡要避免在可能发生灾情的地区再进行生产。

　　此外，明年支持西部的政策可能要高于今年，西部大开发进程还要加快，这对于西部企业的发展特别既是西部又是灾区的地方，应该有一些政策优惠。这些优惠政策非常有利于贫困地区尽快走上小康路。

　　主持人：解决三农问题、开展新农村建设中，最需要强调的是什么问题？农民最需要的是哪些方面的政策和财政扶持？

　　尹艳林：解决三农问题、开展新农村建设应该加强五个机制的建设：第一，建立粮食生产稳定发展的机制，巩固、完善和加强直补政策，包括现在已经实施的四项直补政策，同样也包括技术坚持等；还要通过建立完善发展现代农业的种植体系，来提高我们国家粮食或者农业综合生产力。

　　第二，农村投入稳定增长机制。怎么保证对农村投入的稳定增长，建立一个稳定的机制？首要的是通过增加财政投入，来解决现在农村的基础设施问题，比如水、电、路等实际困难，这方面，欠发达地区的困难更多。

　　第三，农民持续稳定增收的机制。由于当前农业稳定发展和农民的持续增收的长效机制缺乏，致使农民的收入难以得到持续稳定地增长。要保障建立这样一种持续稳定增长的机制，除加快农村经济发展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抓紧建立全面提高农民素质的培训体系。

　　第四，要加快建设部分农村群众利益受损的合理补偿机制。六中全会提出加强和谐社会建设，如何使人民群众共享经济发展之路，这也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不要等问题出来了，再来补一补，这很难使群众满意，也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五，是农村基本公共服务均等方向性机制。农村的基本公共服务，一方面是教育。现在农村公共教育和城市的差别还是很大的，要加大力度更好地解决农民子女上学难的问题；另外一个方面是医疗。加强医疗体系建设，使得农村特别是欠发达地区享受更好的医疗服务，解决看病难问题，在当前是非常重要的。第三个方面是农村低保制度的建设。在加快农村特别是欠发达地区的农村低保方面，国家还要加大力度。

　　马晓河：解决“三农”、开展新农村建设，需要强调的是首先要尊重农民的需求，充分利用目前财政的大好形势开展新农村建设。去年我国财政增收5000亿，今年增收7000亿，利用公共财政来支持新农村建设，现在的时机非常好。

　　利用公共财政应该围绕五个方面开展：一是帮助农民培育支撑产业；二是加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三是增加农村基本公共服务，解决农民上学难、看病贵、养老难问题；四是完善乡村治理结构，健全农村自治机制；五是培训和教育农民。

　　更重要的是，围绕这五个内容开展新农村建设，一定要尊重农民需求，不是政府想干什么，一定是农民需要什么开展什么。关于农民需求，几个省曾对千名农民对新农村建设六盼进行调查，结果是：山西省农民的第一盼是增加收入；湖北农民的第一盼是发展经济；四川农民第一盼是资金投入。因此，新农村建设一定要注意农民要什么，而不是领导要什么政绩。

　　主持人：近几年国家在三农方面采取了一系列有力度的支持性措施，起到了延缓差距扩大进程的作用。但是遏制区域差距扩大趋势的政策力度还不够，农业大县经济发展困难的矛盾也越来越突出。怎么解决县级政府的财政赤字问题？

　　袁钢明：首先，那些能给予东部较发达地区的特区、开发区、外商投资企业和下岗工人再就业等所提供的各种优惠政策，应向农业大县提供。可考虑由中央财政向粮食主销区政府根据其辖区内耕地占用数量收取补偿金，再根据粮食主产区调出粮食的数量，通过转移支付手段，对粮食主产区予以补贴。同时，作为配套政策，要求粮食主销区政府以较高税率向企业征收耕地占用税，以增加东部企业的用地成本，促使东部产业向中西部农业地区转移。

　　其次，要加大中央财政向农业大县转移支付的力度，增加交通、水利等重大基础设施建设和教育、科技、卫生等公共服务的投入，对前一时期集资办教育、修路和农村基础设施等公共服务项目建设而出现的县乡政府欠债予以免除；对低于标准财力的县(市)，应减免其公益性国债项目和贫困地区国债项目的转贷资金，帮助基层政府增加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的供给，缓解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严重短缺的局面。加大劳动力培训投资，将目前农村劳动力培训投资由贫困地区扩展到农业大县，尽快提高这些地区的劳动力素质。

(责任编辑：李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