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责任？

　　——补记

　　发走了《好可怕的“正确”》，有点顾虑，会不会有人认为我和“正确”为敌，还有没有是非观念了？所以再唠叨两句。

　　这种心态，跟每次做有关“出轨”的节目一样，顾虑多多。丈夫或者妻子（多半是丈夫）出轨了，与他人有了私情，你就不能不问原因，只要一问原因，出轨一方必定振振有辞，受害一方倒要备受指摘。可是如果不问出轨的原因，跟受害者一起控诉一番，又解决不了问题，出轨的就算当场下跪求饶，夫妻互动模式不变，回去照样还得出事。

　　到中央电视台之前，我在山东电视台做过多年的《道德与法制》节目，那时候也遇到过很多类似的题材，我是决不混淆是与非的。按法律衡量，谁违法犯罪、谁无辜受害，按道德衡量，谁对、谁错，该判刑的判刑，该赔钱的赔钱，该谴责的谴责，刑事责任、民事责任、道德拷问，都得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像大多数媒体的大多数作品一样，那时候我们只负责报道真相，揭示真实，最多还有普法宣传和道德呼唤。可是《心理访谈》不同，它的当事人是我们约请来的，我们对他们负有责任，当事人的生活幸福被当做第一要义。现在，他们无意中丢掉了通往幸福的钥匙，或者是拿错了钥匙，我们必须做的，是帮助他们找到丢失的那一把，或者重新打造一把。

　　最殷切要找到钥匙的，常常都是那些辛苦付出，却收获背叛的妻子；是那些呕心沥血，却被孩子厌弃的母亲。

　　她们自己手里都有一把钥匙，这是一把在普遍的社会价值之下打造的钥匙，铸造它们的模子上写满了通用的规则。把前面讲到的那些抱怨翻个个儿，就是这些规则了：孩子要努力学习，好好弹琴，不懒，不脏，不爱吃，不顶嘴，做家务，讲个人卫生……丈夫要有原则，不偏执，能理解人，不懒惰，成熟积极，说话不刺人，有耐心，不随心所欲，不打牌……

　　多年来，她们一直都在用这把钥匙。

　　这明明是一把很“对”的钥匙啊，怎么可能打不开门！

　　打不开？可能力气用得不够，那就再使点劲儿；还打不开？那就是锁有问题！门有问题！

　　当然，锁有锁的问题，门有门的问题，可是对于开锁的人来说，把问题都推到锁和门的身上，即便在它们身上楔满了“罪过”，刻满了“不是”，就能打开了么？

　　不仅打不开，还会把它们捅得千疮百孔，让它们因为伤害而关得更紧一些。

　　这门和锁就好比是家庭关系，对待关系的方法，就好比是妻子或者母亲手中的钥匙。如果一把钥匙用了很多年，依然打不开一扇门，是不是该问问自己——

　　也许……钥匙有问题……

　　到这里就有了道德上的风险，明明是丈夫出轨了，你不谴责丈夫，倒要妻子改变，明明是孩子不好好学习，对父母不敬，你不批评孩子，倒要父母改变，这不是是非不清善恶不明么？

　　在父母与子女之间做这种转移相对容易一些。孩子有了异常举动，和父母关系恶化，要从父母这里先看看，有没有可能改变对待孩子的方式，促使孩子发生一些变化——所谓孩子生病父母吃药——大部分的父母都能有相当的领悟。但是到了妻子和丈夫之间，就难了：他生病，凭什么让我吃药?

　　其实道理一模一样：换一把钥匙，应该比改变门和锁要容易得多。

　　更重要的是，钥匙在自己手里，想要换，随时就可以换啊。要是在别人那儿，你知道是有还是没有？知道别人愿不愿意找，找到了愿不愿意给，要给又有什么条件？那问题可就复杂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冒着道德上的风险，让已经很委屈的妻子、让已经很辛苦的母亲先做改变的原因。不是她们应该承担责任，而是从自己这一边找问题，才有改变的主动权。

　　如果我们真地走到门口，发现没有钥匙，是希望它放在我们自己身上，还是希望它在别人身上？即便别人身上原来有钥匙，他们不好，他们把钥匙丢了，那是骂死他们有用呢，还是翻翻自己身上有没有另一把更有用？

　　相信答案很清楚。

　　这时候，唯一的难度就在开锁人的一念之间了。

　　——那还等什么？就停止指责，停止是非对错的纠缠，丢掉那把试过多少次都不行的钥匙，另找一把能开锁的新钥匙吧。

(责任编辑：李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