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三湘第一非法炒金案”
“炒金大亨”的成本与代价
半年时间，幸运者能从乞丐变成富翁，不幸者也能从家财万贯变得一无所有。对于湖南郴州青年李金美（化名）来说，他既是幸运者，又是“不幸者”。
从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农家子弟到废品店老板，再到千万“炒金大亨”、“期货专家”，最后沦为阶下囚，27岁的李金美数个身份的转换只经历了短短半年时间。曾经雄心万丈的他，一心想对当地从事境外贵金属期货、外汇、现货交易的地下钱庄进行“规范”，他大肆吸纳客户千万巨资代理期货生意，并注册公司、招聘员工，试图将公司“合法化”，但最终却因非法经营罪被警方逮捕，在被捕时还以为自己只是“违规”而已。
当地警方介入后，意外发现李金美的背后竟然隐伏着一个案值40多亿、波及多个省市及香港地区的“黑金王国”！这起“三湘第一非法炒金案”，也推动了《金融机构反洗钱规定》等一系列金融法规的出台。
2006年12月18日，本报记者赶赴郴州永兴李金美的老家，听其父讲述“大亨”儿子大起大落的悲剧人生。
从“破烂王”到“炒金大亨”
四处躲债的“大亨”父亲
“买了新房、注册了公司、运来一批电脑，招聘了七八名大学生……”一名知情者用“家财万贯”来形容李金美人生的辉煌时刻。
那段时间，李金美穿着名牌西服和皮鞋，开头闭口就是谈黄金价格、期货买卖，轻而易举便可调拨千万资金，可几个月后，李金美及其家人便已亏损300余万元。虽然无人知晓李金美及家族家产究竟几许，但其富有程度曾令旁人羡慕不已。曾经拥有这样一个“大亨”儿子的父母，现在情况又如何呢？
从郴州永兴县乘坐一小时的中巴车，然后转乘摩托车才能抵达柏林镇四联村，这便是李的老家。由于李金美的事情已经传开，许多客户上门索赔，致使其父李成瑞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李家老屋是一栋平房和一栋20多年前建的土砖屋，大部分玻璃窗已经破裂，用纸糊着。可以想象，这个“炒金大亨”曾经拥有一个清贫的家。
“我的儿子不是想骗人，是真正把这个当成了事业。”穿着一件破旧皮衣的李成瑞端起大酒杯，猛喝一口后，仰天长叹。此时，一阵寒风呼啸着穿过纸糊的窗户，吹在他那黝黑憔悴的脸上，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由于压力过大，他的满头黑发已被“银丝”替代。“其实他是不懂法，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对于儿子的悲剧，老人将其归结于法律常识的缺失。
几个月就赚了几十万，李金美的“发财神话”着实令人羡慕。于是，许多人也开始做起了“一夜暴富”的美梦，炒起了境外期货。
殊不知，期货市场变幻莫测，中小投资者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和投资经验，再加上投资条件的限制，难以在期货市场获得好的收益，所以大多数人最终都免不了亏损，甚至是血本无归。而炒境外期货，更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李金美的悲剧人生，给人们敲响了警钟；李金美案，也不能不引起社会的反思。
农家小子成百万富翁
初中毕业时，李金美被发现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父亲李成瑞不得不拿出准备送其读中专的3000元钱，给李金美动了手术。李金美也因此辍学。“其实他是很想上进的，如果当时读了书也就不会这样了。”对于当时未能让儿子继续上学，致使其后来因法律意识淡薄而沦为罪人，李成瑞表现出相当的无奈和后悔。
2001年，22岁的李金美来到郴州市，开了一家典当行（主要收购废旧家电）。经过数年苦心经营，李金美终于赚了“第一桶金”，在城里购买了房子，并结了婚。
2005年，成了李金美人生转折的十字路口。当年3月，李金美偶然参加了香港一家公司期货技术人员在永兴县就期货投资举办的知识讲座。“我第一次体会到赚钱是这么容易，竟然有十倍的利润。”李回忆道，当时，那名讲课者不断鼓吹从事境外金银等贵金属期货、外汇、现货交易的利润回报是何等的高，却隐瞒了其违法性和高风险性。
李金美被“期货”的魅力彻底征服，他把人生的赌注全部押在了这个“行业”上。最初，谨慎的李金美试探性地炒境外金银等贵金属期货，没想到竟赚了一笔钱。
“李金美赚了几十万……”李金美炒期货“发财”的消息在其老家传开了，且被传得神乎其神，一个农家小子转眼成百万富翁的神话便如此诞生了。
李金美的许多亲友纷纷找到他，提出“合伙”。李金美开始大量吸纳客户，从2005年6月份开始，李金美通过电话联系，把自己的一些朋友、老乡招来投资期货。
其实，早在李从事该“行业”前，永兴等地已经出现了不少炒境外期货的“地下钱庄”。自认为“懂行情”、“眼光超前”的李金美，将此视为自己的“事业”。于是，郴州金美投资有限公司（简称“金美公司”）应运而生。为了讨个好兆头，李将公司挂牌时间定为8月8日，但令他未曾想到的是，这个吉利的时辰却并没给他带来好运。
“炒金大亨”成阶下囚
2005年11月的一天，郴州市公安局苏仙分局经侦大队办公室里，经侦大队教导员陈峰像往常一样浏览郴州的网上信息。突然，一则郴州金美投资有限公司招聘有期货和证券经验的从业人员的广告跃入陈峰的眼帘，“我国内地好像还不能从事金银等贵金属期货炒作，是不是有人在搞诈骗？”
经过近10天的调查，警方发现，金美公司聘请了操盘手，专门进行电话交易，每天通过该公司进行交易的人数达30多人，交易时间为每日晚上8时至次日凌晨2时，与大多数公司白天营业、夜间休息的常规相悖。
2005年12月1日，郴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与苏仙分局经侦大队民警一道，组成“12·1”非法经营案专案组，围绕金美公司展开调查。进一步侦查证实，该公司成立后，李金美并未从事其在工商部门登记的经营项目，而是在未经国家有关主管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先后吸纳多名客户的大量资金，代理从事境外金银等贵金属期货、外汇、现货交易，直接造成投资者财产的巨额损失，有非法炒卖金银及外汇期货的嫌疑。
12月15日，李金美被警方逮捕，罪名是非法经营。李完成了从一名“炒金大亨”到阶下囚的转变。可悲的是，直到被捕时，这名“法盲大亨”还以为自己只是“违了规”。
惊人的地下“黑金王国”
“李金美案不过是冰山一角，背后的‘黑金王国’更吓人。”陈峰深有感慨地说。当地警方介入后，意外发现李金美公司的背后竟然隐伏着一个案值40多亿元、波及多个省市及香港地区的“黑金王国”。
巨额资金的异常流动
据陈峰介绍，李金美自2005年8月来，先后向福建泉州、广东汕头和深圳、陕西西安和渭南等地的14个不明账户汇出1674万元人民币，其中数目最多的为福建泉州和广东深圳的几个账户。
2005年12月25日，专案组民警分别赶往福建泉州、广东汕头和深圳等地，查找账户下落。民警惊讶地发现，在深圳的3个涉案账户，均有大量资金流动，其中2个为香港居民李华涛、刘凌开设的账户，另一个是以广东人“刁严”名义开设的账户。
2006年1月13日晚，李华涛在广东中山市被扣留。经查，李华涛是香港某期货公司职员。李承认其在公司安排下，在深圳以自己的名义开了一个银行账户，接受内地客户的大量资金转入，并根据公司安排，将账内资金转出到多个不明账户中。
涉案总金额40亿元
经过分析，专案组民警认为，深圳可能有一个与香港这家期货公司勾结的“地下钱庄”，而通过钱庄转出的资金达10多亿元人民币。与此同时，民警查出，家住深圳市罗湖区的马颢可能就是 “刁严”。
2006年5月25日，警方展开行动，抓获马颢等4名嫌疑人，冻结31个账号中的1474万元资金，涉案的“地下钱庄”被捣毁。
经过对嫌疑人审讯，专案组查明，马颢等人采取利用伪造及购买的他人身份证，在深圳各商业银行开设大量银行账户，帮助他人通过柜面对公转账和网银个人账户转账，非法转移来历不明资金，其从中牟取“手续费”。
10月20日，在福建泉州警方的配合下，专案组将黄菲等3名犯罪嫌疑人抓获，一个由澳门人遥控指挥的地下洗钱通道又呈现出来。
至此，这起全国罕见、湖南最大、涉及内地多个省市和香港地区的非法经营案告破。据悉，此案涉案总金额高达40亿元。
“银都”将变“废都”？
“李金美案并不是特例，而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办案民警张超说，非法从事境外贵金属期货、外汇、现货交易的，在当地还有许多人。
张超所说的“当地”正是李的老家——永兴县。2004年，永兴县被世界白银协会正式授予“中国银都”称号。永兴县年产白银1800吨，占全国白银产量的1/4。“几个大老板还有去伦敦直接交易白银的牌照，一个人有五六百吨的额度。”民警何文用这种描述表达永兴与世界的密切“联系”。
一名知情人介绍，正是凭借着这样的优势，一些搞冶炼的大老板开始了境外贵金属期货交易。同时，许多小冶炼主，甚至是农户，他们或自认为熟悉这个“行业”，或自认为利润大得可一夜发家，也将多年的储蓄和筹措的资金投入其中。
然而，绝大多数投资者最后都血本无归。“自从去年亏了后，我们这里连坐摩托车的人都少了。”永兴县柏林镇的一曹姓摩的司机抱怨道。他告诉记者，他一个表叔原来做冶炼生意赚了上百万元，但后来在不到一年的期货生意中就全部亏光，最后还欠下数十万元债务，只好举家外逃，而这样的“外逃”事情在当地已经“不新鲜”了。
“中国‘银都’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小心变成‘废都’。”办案民警回忆起一名中国证监会领导的感慨。据这位民警介绍，在他们查李金美案时，永兴的一些炒期货者纷纷外逃，带走资金数额非常巨大，估计高达数亿元。
而坊间传言，仅柏林镇去年因境外贵金属期货交易而流出的资金就达3.5亿元，永兴其他一些乡镇的数额也不在其下。在记者采访过程中，未能从有关部门获取相关数据。
反思
金融监管如何堵住漏洞
李金美案的发生，暴露出我国在金融监管方面存在的一些漏洞，不能不引起相关方面的反思。
巨额资金如何流出？
办案民警何文说，根据规定，当银行账户上出现大额的可疑交易，银行工作人员应上报有关部门，对该笔资金及账户进行监控。
中国工商银行郴州分行风险管理部的周科长介绍，他们确有对个人大额可疑交易的上报制度。当记者问及他们是否对该案1600多万元资金的流动进行过监控或上报时，周科长称，不排除工作人员漏报的可能。
“他们怎么能监管自己的衣食父母呢？”一名知情人介绍，目前各商业银行之间竞争激烈，为了拉到业务，赚取手续费，银行都会对客户，尤其是拥有大量资金的客户提供“方便”，导致一些监管措施无法执行。
监管为何不能到位？
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郴州监管分局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表示，他们是有对银行监督管理的职能，但此案他们并不知情。该负责人还表示，他们只是协助人民银行开展工作。
而中国人民银行郴州市中心支行办公室的一位负责人表示，他们并不是直接监管，一般是“上面”发现情况再将此事通知下面，“有一个流程”。
“正是因为银监机构与人民银行的多头管理，造成了监管不到位。”一名知情人说。
谁在制造圈钱黑洞？
目前，在国内做黄金期货是法律所不允许的。广东省金银首饰商会会长甄伟刚表示，很多境外黄金公司、国内无资格的黄金公司、甚至一些合法的公司都在打擦边球，代理黄金期货交易。“这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更有甚者，一些公司根本没把客户的钱拿到境外去炒，而是骗取客户的手续费，乃至直接圈投资者的钱”。
提醒
谨慎投资期货市场
有关人士指出，《期货交易管理暂行条例》第四十九条规定：未经批准，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直接或者间接从事境外期货交易。这表明，炒境外期货是一种非法行为。与此同时，期货市场变幻莫测，中小投资者由于缺乏专业知识和投资经验，再加上投资条件的限制，难以在期货市场获得好的收益，而一旦亏损，损失将是巨大的。
而警方也希望借本报提醒广大市民，炒作境外期货存在时间差，风险极大，只有期货公司才有可能成为受益者，大多数普通客户最终是输家。 (责任编辑：赵志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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