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接到了朋友的电话,那个低沉而忧伤的声音告诉我,说叶蔚林在海口病故,不由惊愕。
七十二个春秋的琴弦,难道就琴裂弦断戛然而止了么?
以前在长沙时,与叶公接触得并不多。开开会什么的,见见面什么的。 可是,十八年前,我们一些人先后去了海南,又先后回到了湖南。其间,才接触得多一些。当时,海南岛人满为患,来他家的人,简直像走马灯一般,所以,他的家和韩少功的家,简直就像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开的是流水席,只不过是每个来客都吃得油抹水光。当那场人才大潮退潮之后,韩少功和叶公他们几个优秀的炊事员,便定居在那个美丽的海岛上了。
后来,叶公间常回长沙,每次都是悄然地来,又悄悄地去。他不想惊动许多的人,唯恐麻烦了别人。但是,一到长沙,是有电话给我的。我知道,他之所以间常来,是因为这里有他许多的朋友,有他熟悉的曾经养育过他的土地,有给予他许多灵感的山山水水。
在长沙,因他独居,便想给他制造出一点闹热和欢乐,和朋友们一起,间常请叶公吃饭。他是不愿意外出吃饭的,这倒不是他的客套,也不是这位曾经是优秀炊事员的人翘尾巴,是他不愿意吃上一两个小时,或三四个小时。他竟然愿意在家里继续显示他炊事员的厨艺,竟然还做沙拉什么的。有时,朋友请吃饭,实在推脱不掉,便也去了。手中的烟朝天空一挥,说,去去去。可是,他不喝酒,而其他人呢,都是酒徒。每次,他基本上是十分钟就完成了温饱任务,他说他这是在军队养成的习惯。因为他听不清我们在说些什么,便生生地少了许多的趣味。为了不扫他人的兴致,便说,你们就慢慢喝吧,我去外面散散步就来。朋友们一听,这样也好,各取其乐吧,不过,一张张脸上还是生出了几丝歉意。
那饭馆正沿着河边,有河风徐徐吹拂,那么,就让他独自在城市的夜色中慢慢地踱步吧,让他思想着回忆着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所有的欢乐和痛苦吧,沉浸于过去那些愉悦而苦涩的日子之中。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吧,他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玻璃窗前,往里面看一眼,嘿嘿一笑,说,还没有喝完啊?于是,又独自朝河边走去。
渐渐的,就觉得他的耳背还是一个大毛病,因为实在是不方便交流。我们每每要高声大喊,把嗓子扯得出血,他才能听见。他其实是备有助听器的,可是,他大约觉得那个东西损害了自己的形象吧,出门一般不戴,不戴,那就要让朋友们撕破嗓子了,所以,还是给交流造成了重大的障碍。
这些年来,他到了长沙,几乎都有电话来的。可是,今年,却没有他的电话了。
朋友们都在问,叶公怎么今年没来了?我说,不知道。
我想,是不是因为耳背所造成的障碍,从而断绝了与朋友们的来往?还是因为内心一种巨大的孤独在深深地困扰?还是因为年龄上的原因闭门谢客?———可是,有许多像他这般年龄的人,活得是多么的滋润呵。不然,也不至于最后造成身体的全面崩溃。是的,听说是全面崩溃,一点挽救的希望都不存在了。
就像一堵高大而结实的墙,一声喊,就轰然倒坍了。叶公走了。
是夜,和几个朋友相聚,我先斟满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弧洒在地,说,叶公,你远在天涯,不能给你送行了,这一杯薄酒,随你同去天国。
屋内,顿时默然。屋外,冷雨碎响。
(本文作者为湖南省作家、曾在海南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