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战争
12月12日《心里访谈》
家住辽宁抚顺的女孩谢芳前几天给《心理访谈》打来电话,她说她实在受不了她的暴君爸爸了。在家里不论遇到多么小的事,只要有人跟他的意见不一致爸爸就会大发雷霆。 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往往都是以鸡飞狗跳的结局收场。上周原本是好好的天气,一家人说好了要去郊外散散心,可没想到还没出门,战争又爆发了……
张小琴:那天天气好,应该心情很好,怎么会吵起架来?
爸爸:平时我有窗户通风的习惯。那天早晨起来,我看天气挺好就开开窗户,通通风。我女儿从房间过来就说今天外面风大,有灰。我看到外面风很大,窗帘都刮着呼呼的,我说你看过咱们刮的是北风,空气清新。北面是山,山里面空气湿度大,灰尘小。我跟她讲这个道理,可她说北面还有海呢。她说还是有些灰尘、沙子什么的,还有一些就是一些杂物。我说你看,今天什么建筑物都清清楚楚的。
谢芳:我说有灰,咱们可以用肉眼看出来。
爸爸:那咱也不能拿放大镜去找那颗粒去吧。
谢芳:他说我说的不是人话。
爸爸:她那句话的时候,我就带气了,然后你说东我说西。说到最后意见不一致。
谢芳:您愿意开就开吧,别说我说的不是人话啊!
爸爸:我气得简直就不行了,感觉气到顶点了。
谢芳:你这句话好像说得不对。他说那么多就是骂人的,特别难听。就像是我挺受侮辱那种感觉,说到最后就是什么你去死吧。你活着干什么呀!
爸爸:完了她说我什么你跳,你先死,你先死,死也是你先死。
谢芳: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跟我妈生气的时候也那么说过我妈,然后就是骂人。
我特别愤怒。
爸爸:你能把你砸东西那次说一说不?
张小琴:那是什么事?
爸爸:你为什么先砸东西,这些过程你讲讲。
谢芳:你就是骂骂骂,不停地骂,最后我也是有过激行为,把一个白缸杯子摔了。摔了之后他就过来跟我动手来了。我感觉特别伤心,他拿刀吓唬人呢。
张小琴:有那个事儿没?
爸爸:她先砸东西,把我火勾上来之后她的嘴还不闲着。我没办法,心里边心烦,气得差点没拿刀。我说你是个孩子,我实在没办法。如果你是个鸡,是个小动物,我不杀了,我就把你给扔了。
谢先生说他不明白,女儿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采访中我们了解到谢先生一向热爱公益事业。十几年间献血30多次,总献血量达到了20700毫升,是当地有名的献血大王。他觉得献血是件好事所以鼓励女儿也参加,可女儿死活不听。
爸爸:那天我说谢芳,你岁数小,上咱们血站去登记去配一下型。我说你献造血干细胞,献全血是治病;献造血干细胞是救人。我说你这个事多好,我说我岁数过了,你现在行。她没答应。后来我又问她一次,我说谢芳,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献血、配型?她说我30岁以后吧。
谢芳:我害怕。我真感觉现在可能是看到针头就晕,有不舒服的感觉,但是我肯定能献。
我说我也想,只不过不是现在。但爸爸就觉得怎么不能现在呢?你现在有什么不可以?
爸爸:她说她有她的想法,我不能劝她,不能是强加于她。但是我认为我这种愿望是对的。
杨凤池:那您觉得您对您女儿的要求高不高?您想想必须得说对的,该献血,该捐骨髓捐,对您老得保持尊重、理解。您这不是跟女儿打交道呢?您这是要塑造一个英雄模范。
爸爸:我是对她一种希望。
杨凤池:希望只能说我希望你去捐骨髓,我现在不想捐,那就算了,这叫希望。如果是我希望你去献血,过两年没捐,你就批评,继续说服,这不是希望,这是强迫。
爸爸:强迫?我没付诸于行动。
杨凤池:那是没成功。你已经强迫了,只是女儿没听你的。
谢芳说她实在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这么专制?不论什么事情都得认为他对。如果她说爸爸一个错字,爸爸就会像引燃的炸弹一样立刻暴怒。但让谢芳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爸爸的较真只针对她?
张小琴:为什么跟妈妈不吵架呢?
爸爸:她就不犟。说红的,她就说是红的;说黑的,她就说是黑的。哪怕说颠倒了,她不继续往深犟。当我要发脾气,我急眼的时候,她不吱声了。这样我的火自然就下去了。我跟谢芳可不是这样子,所以就吵。
杨凤池:太太这个不吱声好像一盆凉水一样,往那火上一浇他这火就熄了。
张小琴:她这不吱声是什么意义呢?就是基本上默认你说的是对的?
爸爸:对,对。
杨凤池:咱能不能这么总结:您这人是不能有人说您不对的,尤其是您自己认为对。别人要说您不对,您就火冒三丈。
爸爸:这事儿我也不完全这么认为。我不对的时候我也知道,我承认,我会向女儿、妻子说我不对。吵完了我还会问谢芳,我错在什么地方了。我说凡事儿都没有全对的,你有没有错的地方?但是她不敢面对这句话。
谢芳:我感觉像念经,成天在讲这些对不对,对不对的。有什么用呀?爸爸总跟我说国家的法律怎么定出来的。其实有些生活上的小根本就不能说什么对、错。只要是没有什么大的伤害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法去完成一件事。
爸爸:咱们这个对与错总得有一个衡量的标准。
张小琴:你觉得什么标准?
爸爸:我觉得现在我们不分清对、错,那么就得有第三者来说话或者以多数人认为这个事儿对,那咱们就对。
杨凤池:那每天在家过日子还得去征求大多数人的意见才能往下过?
爸爸:我实在找不着办法。
杨凤池:您是不是对“不对”特别敏感?一定要分清对、错?
爸爸:对。我觉得通过评判,如果我错的话,那我就坚决改正;如果对的话,我就坚持。
杨凤池:那是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个对错呀?在爸爸的眼里不管什么事对错肯定都有的。那有没有人家说您不对,结果对您造成严重的后果?
爸爸:如果现在大家都说我不对,我就一定认为我不对了。
杨凤池:那你会有什么感觉?
爸爸:就是痛苦的感觉,挺痛苦,以后找机会改掉。
杨凤池:以前有没有由于他人说您不对,您也觉得错了,然后您就遭到了厄运的故事?
爸爸:有的。我这经历特别坎坷,成长环境恶劣。我五岁就没有母亲,遭受的打击太多了。小的时候,我跟继母生活得特别的痛苦。晚上没地方睡觉,就睡在煤棚、地瓜的窝棚里。
张小琴:家里没有你的床?
爸爸:有我的床。由于小时候淘气,继母就打我,把我打出去。在白天,我还能跑,到晚上我就害怕。这时候我就会在门口望屋里头瞅。如果妈妈是做饭,做完饭了我就进屋,站在门口看着她吃饭。我想吃饭,但是她不让我吃,我得给她收拾屋,把饭、筷、桌、地都打扫干净之后就老老实实在那儿一站。我想说我要吃饭,但是这句话多少次到了嗓子眼儿,都咽下去了,直到最后被饥饿给刺激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只有在继母高兴的时候她才恶狠狠地说一句,你吃吧。如果是她不高兴,她就说我不伺候你,我还给你吃饭?其实不让我吃饭这还算好的,她就是让我在屋待着也行。
张小琴:怎么站那儿还算是好的,为什么?
爸爸:因为有的时候继母会让我跪洗衣板。跪不了的时候,我看她要打我,我就出去,
就像流浪汉似的半夜里在外跑。躲在别人家的倭瓜地里,饿就挖地瓜吃或者是掰生棒米吃。
我从小几乎就是这样的长大的,几乎持续了十来年。
杨凤池:您是以什么名义受到惩罚,受到这些苦的?
爸爸:淘气,做错了事情。
杨凤池:你不对,所以就要受罪;你不对,就要挨饿、流浪。一旦您承认了错误或者有人说您不对,您也承认的时候,厄运就要来了。
爸爸:是这样,有这个感觉。
张小琴:你的意思是,之所以这么执着于对错、是非,就是因为小时候的这段经历造成的?
杨凤池:对。他所受的苦、受的罪和磨难都来自于他做错了事情。特别是在自己也觉得做错的时候,肯定就要受处罚了。这在他心里会造成很大的阴影。否则,他怎么会老为一些小事争对错?而且这种情况还影响到父亲献血的行为。您不认为这献血有点异乎寻常吗?为什么全抚顺市这好几万升的血全是您献?您献得最多?当然,您是好行为。我们都应该向您学习。但是您想想,这背后有没有别的原因?你希望表现你是对的人,是好人,谁也不应该在说我不好。你能不能意识到生活当中有些事情可能是没有那么绝对的对、错?而且对与错的界限不一定那么清楚。
爸爸:是。你说得对。我就是太较真儿了。
杨凤池:这个对与错有的时候,尤其是日常生活当中标准是不一样的。但是对于父亲来说,较真儿是有意义的。父亲就应该较真儿,因为对他来说较真儿就是他的生活。他必须较出正确来,他才能坦然地生活,否则他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因此,父亲希望女儿上对的那边去,只要一错就危险了,就要遭罪了,就受罪了,就受到磨难了。
爸爸:所以我有的时候说,我是你父亲,我能看到你做错了不管吗?不管的话错误要发展下去,你今后怎么生活?
杨凤池:父亲担心将来父亲的厄运就要落到女儿身上。所以越跟他较真儿的时候,越不服他的时候,他越着急。他这着急还不为了自己,还有一部分为女儿谢芳。
谢芳:爸爸总说我到社会上不能适应这社会,活不下去。说我和同事相处肯定不行。但我感觉我和别人相处得特别愉快,和我妈相处也是,有时像朋友那样。
杨凤池:您觉得我理解您吗?
爸爸:很理解我。
杨凤池:您跟女儿吵的,甚至骂她的时候都是疼女儿,所以您就特别着急,而且这种思想还特别强烈。
爸爸:就是这种心情。我压服不了她就着急,就是这个语言口气,就特别地粗鲁。爸爸不像爸爸,女儿不像女儿。
杨凤池:您这话给我印象很深刻。那么你们像什么呢?
爸爸:我感觉我一下变成她平辈了。我和她一般大。
杨凤池:就是说只要一气愤,您一下就变成平辈儿青少年了。是不是这个该长的辈还得长起来?下次您再跟您女儿发生争执的时候,您能不能让她一步?
爸爸:从今以后我就能尽量这么做。
张小琴:你觉得爸爸有可能会发生变化吗?
谢芳:十年八年以后有可能。
杨凤池:现在假如你们俩吵架,这责任一共十份,你们觉得各自有多大责任?
谢芳:两、三份。
爸爸:我有八份责任。
杨凤池:谢芳回去以后,你对爸爸改好一点脾气,有没有信心?
谢芳:也许会有吧。
杨凤池:你爸爸认为才有你的两份,也就是五分之一的责任是你。但是主要的责任还在爸爸。爸爸要做很大的改变,你只要做配合就行。实际上你爸爸现在很多方面都是好爸爸,但是一到对错的较真儿问题的时候,他嗖一下就变成一个愤怒的小男孩,吃不上饭,没地睡觉,无家可归,四处流浪。这时候你就告诉他,爸爸你现在可一下又变小了。然后这就完了,至于他再说什么,你别接。他说什么那都已经是小孩在说的话了,是精神上一下变小了。到时候爸爸做出好样子来,闺女不由地不信。能理解我说的这意思吗?
谢芳:能理解。
张小琴:女儿年龄也大了,其实她在家的生活可能也不会有多长时间了,应该是珍惜这段时间,否则将来女儿嫁出去之后可能还会后悔的。希望你们能够尽想天伦之乐。谢谢你们到这儿来讲自己的事情,也谢谢杨老师的指导。 (责任编辑:曾玉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