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被朱大可的“流氓”所吓倒。在朱大可的阐释框架中,“流氓”一词首先被还原为一个中性词,使“流氓”这个长期隐匿在认知暗处的、被各种话语肢解的文化景观显形为当下亟待厘清的学术议题。这样处理是非常必要的。
在朱大可的理论框架中,“流氓”具有宽阔的广义性,它泛指那些丧失土地、家园和灵魂的人,即身份丧失者,朱大可进一步将之定义为:“一个标准的流氓就是丧失了身份的离乡者,他持续地流走,并且保持了一个精神焦虑的容貌和社会反叛立场。”
在朱大可早年那篇著名文论《流氓的精神分析》中,朱大可描绘了古代中国三代流氓谱系,它包括丧地者流氓神明大禹、丧国者流氓英雄孔子、墨子、荆轲、李白、杜甫,和丧本者流氓隐士或游戏者竹林七贤、唐寅等人。越过艰难的诗意般的迷思,朱大可最终为我们描绘出一副“流氓”的美学肖像:流氓是国家的江湖镜像。这无疑是对中国流氓精神历史性的深度求解。历经十多年的反复书写,这篇文论集于今发展成《流氓的盛宴:当代中国的流氓叙事》。
这部学术著作并不企图建构理论体系,却分明有着沉重的思想力度,它甚至修正了关于中国历史上漫长专制主义社会的静态“超稳定”结构这一流行论断。在作者看来,中国王朝的历史正是在国家主义/流氓主义、国家社会/流氓社会、极权状态/江湖状态之间振荡与摆动———这种耗散性的摆动获得一个动态稳定的型构,而线性历史(国家)的总体进程中又隐含着大量分叉历史(流氓)的细节———国家主义和流氓主义的互动就此平分了中国历史,并维系了中国王朝的漫长生命。不过,这一思想只能视为本书言说的遥远而艰深的背景,它重点阐释的毕竟还是当代中国话语中的流氓景象。
那么何谓“流氓话语”?按作者的解释,从历史上看,它乃是以所谓的“反讽话语”体系对抗国家主义“正谕话语”体系的自我书写,它大量使用酷语(暴力话语)、色语(色情话语)和秽语(污言脏词),以期消解国家话语对意识形态的掌控。这种书写方式倒是可能指向个人自由主义的广阔语境,便于在各种话语领域表达原创力量。作者分析的话语样本涉及当代文学、美术、影视、摇滚乐、建筑、网络文化诸门类,由此制造出一个当代中国庞杂的流氓话语谱系。一般而言,国家话语和流氓话语各自言说,泾渭分明。在某种情况下它们达成和解是可能的。类似的现象,朱大可称之为“流氓主义的“天鹅绒革命”。不过,它无可避免地象征着文化精神标杆的矮化———然而它拥有广阔的市场。正是流氓主义、国家主义和市场主义,构成了当下中国话语的普遍征候。显然,当身处这个话语变革的时代,我们的文化身份出了问题。
熟悉朱大可写作方式的人不难发现,他善于运用巴洛克式夸饰语言,能够把理性的批评议题生生玩成话语能指的盛宴。相对于国家主义学术的“正谕”面孔,朱大可的批评话语本身就属于他所阐释的流氓主义“学术”的一部分。一直以来,国家主义/流氓主义的对偶阐释框架,已深深嵌入到朱大可的批评话语实践中。在他手中,这一解读工具显得如此有效,人们大可称之为“流氓主义”文化批评。
《流氓的盛宴》朱大可著新星出版社2006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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