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心理访谈》：我的儿子是赌徒

　　《我的儿子是赌徒》

　　56岁的武女士觉得自己这几年活得特别委屈，四处玩命挣的钱没干别的，全给儿子还赌债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她34岁的儿子郝岩已经输了十多万。前两天，一伙儿人又气势汹汹地踢开了她家的门，儿子赌博又输了一万多。

　　张小琴：大家好，这里是《心理访谈》。今天我们请到的心理学专家是杨凤池老师，杨老师您好！被债主找上门了，当时怎么回事啊？

　　武女士：儿子欠一个个体单位一万多块钱。虽然对方态度很和善，但是语言很可怕。他们说如果不能把这些事情尽快解决，那么剩下的工作由他们来解决。

　　张小琴：有威胁的口气。那这个威胁的意思是说会直接对他，还是说通过司法来解决？

　　武女士：不是通过本人。

　　张小琴：就是直接伤害他的身体。后来你们替他还了吗？

　　武女士：还了。因为不还是不可能的。让孩子还没有实力。我知道如果后果是他残疾了肢体，对他来说是终身受损，所以总希望把那个钱堵上，再教育他悔改，以后多监控他点，但是就是无济于事。

　　张小琴：那郝岩当时你是怎么考虑的，能输掉这么多钱？

　　儿 子：因为是送货给的钱，所以不是一次性花那么多。我每次花一百来块钱，慢慢时间长了，加起来总共是那么多钱。

　　张小琴：如果每次一百来块钱，欠到一万多，一百来次。那是不是差不多天天去赌了。

　　儿 子：是的，那段时间是。

　　张小琴：如果没有妈妈给你钱，你是怎么打算的？

　　儿 子：我当时好像有一个依赖性吧，觉得妈妈肯定是会来替我还的。这个钱我花了以后，能够补上，反正心里有底了。

　　张小琴：儿子这个说法你知道吗？

　　武女士：不知道。

　　张小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儿子赌博的事情的？

　　武女士：应该是在四五年以前。有朋友跟我说在赌场见过我儿子。

　　张小琴：你是到哪儿去赌？

　　儿 子：赌博机，游戏什么。以前是出于好奇，记得在96年的时候，看到别人玩这个挺有意思的，好玩，还能赢钱，偶尔去碰碰运气吧，这样的慢慢慢慢的就越陷越深了。

　　郝岩告诉我们，由于一时好奇，自己沾染上了赌瘾，而且怎么也戒除不了。对于自己赌博，妈妈也是想了种种办法，哭闹、哀求甚至是打过自己，但这些都没有办法抵挡赌博对自己的诱惑。武女士告诉我们，她现在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她说16年前和丈夫离了婚，自己带着大儿子郝岩和小女儿郝丽艰难度日。从那时候起，武女士就处处偏爱着儿子郝岩，谈恋爱、结婚、生子一直都在关照着这个孩子，直到现在郝岩一家三口的生活还都由武女士管着。

　　杨凤池：您是不是比较富裕？所以您会有很多钱来帮助他们。

　　武女士：相对来说比他们富一点，但也不算很多。我给他们算计过，给多了他转手去了赌场，害他更深；我要完全不管，他们生活有问题。我生怕他兜里一分钱都没有，没有自信，生怕他兜里没钱和别人借钱骗钱，生怕他这个问题越来越大。

　　杨凤池：如果您没有那么多钱的话，凭什么去资助一个34岁的孩子呢？

　　武女士：也不是想资助，是无奈。因为他7个月早产，在一岁到三岁之间，连着两年就没有断过病。三岁的时候还有过一次严重的车祸，三次住院，三次抢救。当时由于我带他上街买东西，回来的路上车过来了，我大意，认为能过得去结果到底出了车祸。孩子摔得很惨，脖子基本上拧到一边。我抱着他，不顾一切，救命一样把脖子给扭过来。我还记得，当时连声音都能听见。孩子是三天以后才苏醒的，我都担心他留有后遗症，一直认为他是有后遗症的现象，老是在牵就他。

　　张小琴：那妈妈一直到现在说起这个事情还很难受。这种情绪可能就是促使她去不断地去帮助郝岩的原因。

　　杨凤池：所以咱们做一个简单的行为分析就会发现一个早产，一个车祸，使得妈妈对儿子的安危，身体健康，特别关注。所以妈妈老要出手去帮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赌钱输了，欠了债，妈妈都给他堵上。多帮助的结果是郝岩在这方面产生了依赖性。

　　武女士：那他赌的那个由头就是为了什么？我怎么老感觉智商不够的人才去赌一样。

　　杨凤池：其实他并不是智商不够，他是聪明才去赌的。他刚才口头禅一句话，碰碰运气吧。碰碰运气，没准儿就过去了。赌钱输了，欠了债，碰碰运气，妈妈都给堵上了，他一直在碰运气。所有的赌徒都是抱着碰运气的心理进入到这个圈子里。你想要让我和小琴去，你得给我们钱鼓励我们去，我们还动力不强。我们把这钱输进去，就赶紧走。我们知道生活不能靠碰运气。

　　张小琴：那你看郝岩这个想法其实对他来说，很合情理，我要是赢了钱，我不就有钱花了？我要是输了钱，反正有我妈帮我挡着。对他来说，赌博没任何风险。

　　杨凤池：有充分的理由郝岩继续赌下去，没有任何因素阻挡他赌，倒都是帮着他继续赌的。说不定他早就应该挨那顿打，那顿打倒没准儿能够堵住他赌博的道路。

　　武女士：作为亲人来讲，那种毒打这个社会上经常能够看得见，后果不堪设想。

　　杨凤池：其实我们很早就应该毒打我们的儿子。

　　武女士：因为我没有力量打不动他。

　　杨凤池：对，34岁的时候是打不动了。但是如果他在4岁的时候，母亲知道在什么状态下对儿子成长有利，儿子就受到了锻炼。

　　张小琴：那是不是小的时候管他管得比较多一些。

　　武女士：应该是两个孩子差不多，但从物质上对儿子关心比较多。外出的时候，我都要惦着他，是不是洗刷用品带全了，是不是衣服穿好了，是不是洗干净脸了，是不是洗澡了，这些琐碎事都会没完没了的。

　　对于专家的分析，武女士表示认可，但同时她也感到异常的委屈和不解。她说由于儿子小时候特殊的经历，从小就是她的重点保护对象，总是对儿子很照顾。相反她对比儿子小一岁半的妹妹却不怎么关注。如今这两个孩子都已成家，女儿一直过得挺好，而儿子却迷恋上赌博。武女士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手精心照料大的儿子会出现这么一大堆问题，反而自己很少过问的女儿却一直很省心。

　　张小琴：要是按比例的话，你在他们俩个身上用心用的有几比几的比例？

　　武女士：二比八的比例。

　　张小琴：我们这儿有两张题板，一张是为女儿所做的事情，一张是为儿子所做的事情。按照不同的年龄段：3岁、5岁，一直到34岁的时候，写一写为女儿做什么，为儿子做什么。

　　（武女士在演播室回顾自己为儿女做过的事情）

　　张小琴：三岁,为儿子做所有的事情，卫生、着装、与小朋友相处。五岁的时候不放心他单独出去玩，需要他妹妹相随，否则不放心。可是他五岁时，妹妹才三岁半。三岁半她相随管什么用呀？

　　武女士：就有个伴，她能跑来告诉我事情。

　　杨凤池：有个报信就行了，妈妈好随时出去保护。

　　张小琴：10岁的时候，上学期间几乎兄妹总一起上学、下学。这意思还是妹妹保护他。

　　武女士：反正相跟着有个伴。

　　张小琴：20岁的时候高中未毕业，参军。那你当兵的这段时间，能适应部队的生活吗？

　　儿 子：刚开始不行，有点拘束。不过慢慢时间长了以后也就习惯了。我一看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在部队就是人家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张小琴：那人家要求叠那被子都方方正正的，你也能做到。

　　儿 子：能做到。

　　张小琴：这挺有意思，我们想他今天这样子肯定很难适应部队的生活，其实人家也适应了。

　　杨凤池：因为部队的规定是没商量的。

　　儿 子：是强制性的。

　　杨凤池：他得断了后路，就是指望谁都不行了，必须靠你自己。

　　张小琴：参军回来之后，为参加工作费不少心，是妈妈帮着安排的工作。

　　儿 子：因为在部队没有学到什么一技之长，回来以后肯定找工作要费点劲。

　　张小琴：到了30岁为婚姻担心。女朋友是你帮他找的，婚姻是你帮他操办的？

　　妈妈：对。

　　张小琴：34岁，为生活自立担心。没有任何生活保障，孩子将来怎么办，妈妈画了三个问号，应该后面还有感叹号。有很大的担心在这儿。

　　杨凤池：如果到了40岁，妈妈还会说现在还是这样，怎么办，应该四个、五个、六个问号了，到50岁的时候问号更多。

　　张小琴：您的意思是人家这孩子就没指望吗？

　　杨凤池：那是在妈妈眼睛里头这么看，我不这么看。我想您给您女儿写一写，您看从3岁到30岁，您给您女儿能写些什么，您替她做的事情来。

　　张小琴：那我们也看一下。三岁告诉她自己能做了，一定自己做。5岁是告诉她在学习方面多努力。10岁是叮嘱她骑自行车要小心。从20岁以后就不用管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越来越少的情况，

　　杨凤池：这么一写完，妈妈现在往后该怎么办，我觉得她也清楚了。很简单，照着对女儿这样的方法去做，照着军队那样去做，因为您儿子在军队这三年，几乎改掉了所有的恶习，能适应军队那么艰苦的生活，纪律要求那么严格的生活。儿子的问题是只有在您管他越来越多的情况下，才会问题越来越多，您看到这趋势了。如果您问我怎么办？您对女儿怎么做的，就怎么做，军队对您儿子怎么做的，就怎么做。

　　张小琴：不过这个事情已经不可逆了，这是3岁的时候，这是5岁和10岁的，现在他已经34岁了，如果从现在开始他怎么办才能够补上前面的那个课呢？

　　杨凤池：我们只能暂且算他是5岁开始，少管他一些事，让他自己多干一些事。当他非得让妈管这事时，不管他。你得让他自己处理，你得后退。

　　张小琴：可是妈妈刚才说了，我不替他还钱，要是真是被人家打一顿，或者是掉个胳膊，掉个腿怎么办？

　　杨凤池：那就看看妈妈到底是觉得对这孩子的担忧我要越来越多，让这孩子越来越不能成长，还是说让这孩子自己承担他自己要面临的痛苦的事情。

　　张小琴：那现在我们来看一个片子，一个很著名的纪录片，看完之后，我们听听妈妈有什么感受？

　　《小狐狸的故事》：一只老狐狸带着一只小狐狸生活。小狐狸小的时候老狐狸叼了一些东西给它吃，老狐狸不吃只给小狐狸吃，等到小狐狸长大了成熟的时候，这个老狐狸就不让小狐狸再进山洞了。小狐狸还要进去，老狐狸就赶着它、追着它，把它追得远远的不许它进来，并且在它生活的地方，画了一个圈一样的东西。在圈这么大的地方，小狐狸是不可以进来的，要永远呆在外边，因为老狐狸要逼着小狐狸自立。

　　武女士：我就觉得我对孩子的关心太多了，没有起到正面积极的作用，反而把他培养得有了不可改变的依赖性。

　　张小琴：我记得还有一个片子里面讲的是鹰。小鹰如果是到了一定时间之后，老鹰会把小鹰往外推。虽然外面是万丈深渊，但是它们都是本能的把小鹰推出去。

　　杨凤池：假如我们真能理解鹰妈妈的话，鹰妈妈往下推的时候，也很矛盾。从做妈妈这个角度讲，它就应该继续喂养孩子，但是从做一个好妈妈的角度讲，它就应该把孩子推到悬崖下面去，因为这才是为了儿女的前途。

　　张小琴：郝岩你听了这些故事怎么考虑？

　　儿 子：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断断续续老发生这种情况给我以后也是有很大的影响。我想既然这次来这里，就请老师为我这个事情出主意吧。

　　杨凤池：我有好主意，就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执行。对妈妈只有一个建议，从现在开始，您不能再没有原则，您不能再给孩子一分钱，您能做到吗？

　　武女士：能。

　　杨凤池：这时候不是说孩子能不能坚持住，是您能不能坚持做到这一点，那您可能后边还有一点犹豫，我要一分钱不给他，没法生活怎么办？这我也替您想到了。您可以给他钱，但必须得是借给他的，要还的。实际上，与其说是妈妈要放掉这个孩子，不如说是妈妈训练自己控制住要帮助孩子的动力。就像您对女儿那样，只不过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这么简单。你能控制住帮儿子郝岩，是因为您内心有一份歉疚，愧对这孩子，所以你得多帮助他，而多帮助的结果就是让这孩子不能成长。

　　武女士：就是归根结底是这样。

　　杨凤池：现在我给儿子一个建议。你现在在现场写一个10万块钱的借条，欠妈妈的。刚才我们粗略地一算，光赌债就替你还了10万。这10万块钱，你应不应该还给你妈妈。

　　儿 子：应该。

　　杨凤池：那你愿不愿意写一个借据，欠你妈妈10万块钱。

　　儿 子：写！我愿意。

　　张小琴：写好了。今欠母亲现金10万元整，10年还清。郝岩你为什么要写10年？

　　儿 子：因为这样的话，会对自己负担轻一些。

　　张小琴：他还是真的想要还这个钱。10年是一个比较现实的说法，他也没说一两年，也没说马上就还。他还是有要还的这个心，那这个欠条应该是妈妈来保管的。

　　杨凤池：你写了这个纸条以后，你是不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儿 子：是。其实不写的话我心里也有这个数。我心里也明白，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杨凤池：说不定每次去赌的时候还想，赌出点钱来还妈妈。

　　儿 子：是，也有过这种想法。

　　杨凤池：但现在是不是意识到这种想法有点可笑。

　　儿 子：有点不现实。

　　杨凤池：十分可笑，对吧？那你可能会问我，下次我又想去赌怎么办？

　　儿 子：会的，我就想问万一有时候又想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杨凤池：那时候你能想起我来吗？

　　儿 子：能。

　　杨凤池：只要你脑子里想赌，你脑子里赶紧让杨凤池这份笑脸出现在你眼前，然后由杨凤池这笑脸，把它再转化成另外一幅画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还去赌吗？我这办法行不行。

　　儿 子：行。

　　张小琴：那郝岩现在你能不能给妈妈了一点信心？你告诉她，我是行的。

　　儿 子：因为我现在考虑了，叫父母少操点心吧。她岁数也大了，我不想让她费心吧。

　　杨凤池：郝岩是真激动了。

　　张小琴：那妈妈就让儿子去做。

　　武女士：我全力以赴支持。

　　张小琴:好，谢谢你们到这儿来讲自己的事情，也谢谢杨老师的指导，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