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教材事件后的利益蛋糕

　　随州教材事件后的利益蛋糕

　　教材风波背后的利益纠葛，不过是全国范围内新华书店与教育主管部门多年来争夺教材发行利益在随州爆出的一朵火花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贾云勇

　　深度邮箱:shenduduzhe@126.com

　　迫在眉睫的教材发行招标改革使得新华书店的利润冰山正在加速融化。

　　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有关人士透露说，去年书店全省教材发行营业额将近8亿，占集团利润的80％。以教材通行的28％－30％的折扣率计算，湖北新华书店集团由教材发行产生的毛利润应有2.24亿－2.4亿元。

　　领不到书的新学期

　　2月27日，正月初十，随州市曾都区厉山镇中心学校的一位老师接到了市新华书店打来的电话。“书店要求我们现款提书，不给钱就不给书。往年都是先领书再给书款的。”这位老师说，再有两天就开学了，学生们领不到教材可是大事。

　　校长马上与书店进行交涉，书店终于答应可以先将教材取回之后再交书款。“往年都是先领回教材，等学生开学交齐学杂费后再将书款还给书店，但今年书店忽然要求现款提书。”中心学校校长也对此事很是不解。

　　初十那天，中心学校的老师取书时，发现一些书根本不是当初学校预订的，老师们拒绝领这些额外出现的书，但书店称不收这些书，教材也不要领了。中心学校只好把所有的书都领回来。

　　“这些书都发下去了，学生家长一定会有意见，因为有些书不是必须要订的。”那位领书的老师说，比如地图册就有不同出版社的两种，其实一本就足够了。还有英语听力训练，因为中心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农村，课时中根本就没有排听力，但也只好领回发给学生。

　　中心学校是一所初中，七、八、九三个年级共领回1950套教材及搭配书籍。

　　位于随州城区的市实验小学却没有厉山镇中心学校那样幸运，学校没能在开学前领到教材，正月初九学校老师去领书时，被要求一手交钱一手提书，各校去提书的人员在此新“政策”面前唯有面面相觑。各校校长紧急与书店协商，结果乡镇的大部分学校在开学前领到了书，而城区的学校则没能拿到教材。

　　正月十一开学后，实验小学6个年级的2900名学生无书可读。提及此事，校长张光顺很是恼火。称新华书店这是破坏“国计民生”，他不得不组织老师们向学生家长发出倡议，准备收集上一年的旧教材应急，他戏称:新华书店要真是一直不给教材，我们用旧书也算节约资源并且为家长减轻了负担。

　　张光顺的节约计划当然没能实施。孩子没书读，家长们早急了，“那两天，我们接到了众多的投诉电话。”随州市教育局一位人士称，教材风波涉及曾都区所有中小学及市里的学校。在随州，曾都区是主要城区。

　　有位高中教师将此事上载到互联网(随州之窗)上，引起网友恶评[随州之窗帖子]。随州教材事件沸沸扬扬。

　　随州新华书店无端搭车300多万,几万高中学子开学无教材上课

　　新华书店在家长投诉及教育主管部门的协调中一直保持强硬的姿态，坚持现款提书及同时接收搭配的书籍。一直到随州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长出面，协调会开了多次。政府相关人士称，3月6日上午还进行了两次协调，到这一天，在新学期开学一周后，全市所有学校都拿到了教材。教育局普教科人士称，事件已经基本解决了。

　　追及此事起源，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随州市新华书店经理身上。这位经理去年下半年刚自湖北黄冈调入。随州市教育部门与新华书店多年来看似良好的合作关系终于在新经理身上戛然而止，演绎出2007年的春季教材风波。

　　3月1日，随州市新华书店将一份《关于2007年春季教材发行的情况说明》送交市政府教育主管领导，陈明此次现款提书的动因:一、各学校历年欠新华书店书款300万元，使书店难以运转；二、教育主管部门利用行政手段随意缩小“教材”范围，将本应由新华书店发行的“教材”纳入教育发行站发行的“教辅”范畴。

　　300万元欠款是一些学校将书款挪作他用的历史旧账。实际上，据新闻出版署的统计，截至2005年8月底，全国23个省区市有关部门和学校拖欠新华书店教材款高达20多亿元。

　　相关人士分析说，随州市新华书店《情况说明》的第二点才是要害所在。至此，教材风波背后的利益纠葛终于明白浮出。这不过是全国范围内新华书店与教育主管部门多年来争夺教材发行利益在随州爆出的一朵火花而已。

　　利益的侵犯与捍卫

　　张光顺校长无奈地说:“新华书店不给你书，你就上不了课，教材也没其他地方能买到啊。

　　长期以来，我国的教材发行工作始终由各级新华书店承担。改革开放以后，中小学课本及大中专教材仍明确规定由新华书店包销。1995年2月，国家教委、新闻出版署联合发布的《普通中小学教材出版发行管理规定》中，重申“中小学教材由新华书店统一归口征订和发行”。中国教育家协会一位人士指出，我国中小学教材出版发行始终按照出版管理部门指定出版社出版、新华书店总发行这种垄断运营机制，教材行业基本上属于垄断行业。

　　我国小学和初中生有1.8亿之多，垄断机制产生了丰厚的利润。根据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统计数据:我国中小学教材品种仅占图书总品种的4.8％，但总印数和总定价却分别占48％和29％。而2004年这个数据更高至52.9％、37.39％。“教材发行一直是厚利时代，即便这几年教材降价，但因其数量巨大，仍然利润可观。”图书发行业一位人评价说。

　　在此情形下，教材发行利润往往占到新华书店利润的70％，在基层新华书店更高至90％。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有关人士透露说，去年书店全省教材发行营业额将近8亿，占集团利润的80％。以教材通行的28％－30％的折扣率计算，湖北新华书店集团由教材发行产生的毛利润应有2.24亿－2.4亿元。

　　新华书店的“利润奶牛”自然引得各方眼红，能够在垄断渠道里顺利分一杯羹的自然是有行政权利的教育主管部门。

　　张光顺校长有着20年的教育工作经历，他从一入行就注意到教材是由新华书店发行，而种类丰富的教辅书籍则由教育局下面的“教材发行站”经营。

　　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图书价格迅速攀升，这期间教育主管部门纷纷办起教育书店、教育服务部经营教辅读者，新华书店利益流失很多。

　　新华书店与教育部门的利益之争后来达成妥协，书店将10％－15％的折扣让给了教育部门，毕竟教材发行还要依靠教育部门的支持。有的地方更以劳务费的形式付给教育部门的服务部。所以，在业界又将新华书店与教育部门的关系戏称为“捆绑夫妻”。

　　然而，在随州，这一平衡有打破的趋势，在新华书店看来，教育部门在悄悄染指更大的利益。在随州市新华书店报给市政府的《关于2007年春季教材发行的情况说明》指责道:省政府、省教育厅、省新闻出版局、省物价局等单位明确规定，各学校必须在“一费制”金额内为学生配齐“必修必订”教课书，不得以任何理由拒订“必订”教材。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有些学校为了一己私利，人为地减少“必修必订”类的品种，增加“选修选订”品种并将增加的品种通过其他渠道购进，从而谋利。

　　按有关规定，中小学教材分为“必修必订”书目和“选修选订”书目。事实上，新华书店和教育部门及学校经常就在这些书目的品种和订量上较劲，后者尽力想把这些书目变得模糊起来。“就是把本该新华书店发行的书改为自己发行。”湖北省新华书店教材发地中心一位人士说。

　　随州市曾都区教育局相关人士将书店的指责“减少‘必修必订’类的品种、增加‘选修选订’品种”理解为学校的自主权。他举例说，随州农村学生比例大，今年的英语听力磁带一套三盘，很多学生没有录放机，根本没有能力听，没必要做到人手一套，一个班有一套也就够了。又如省委宣传部编写的《我的和谐家园》，低龄学生根本看不懂，人手一册只会增加学生负担。

　　实际上，随州教材风波最后解决，是以学校接受了搭配的书籍为条件的，这些书籍的价格并没有网上流传的300万元之巨，而是价值200万元。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的一位负责人否认了搭配卖书的说法，称那些都是必修必订的书。随州新华书店的《情况说明》则表述得更为理直气壮:我们按照各学校的实际学生人数补齐了“必修必订”的订数，这是符合国家规定的，也是完全符合广大学生根本利益的。

　　随州市实验小学不得不接受了一批英语教材。张光顺校长苦笑说，我们学校是英语学习的一个试点，这些教材我们的学生三年前就用过了。

　　3月8日，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总经理赶往随州，对教材风波与地方进行沟通。与垄断的发行相匹配，教材发放关系千千万万学生，一直带有政治任务的意味，此次事件显然令集团领导层感到不安。

　　据介绍，随州新华书店的这位新任经理在原任上业绩相当突出，去年在集团全省八十多个网点中他的销售额名列第一。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一位领导分析说，学校欠书店300万元，他急于收回欠款维持书店运转，但采取的方法显然是急躁了些。

　　另据可靠人士透露，新经理此次作为更为隐秘的一个目的是，取消延袭多年的送给教育主管部门8％的教材发行折扣。

　　这才是此次事件要义所在。而此种心态，正折射出迫在眉睫的教材发行招标改革带给新华书店系统的压力——新华书店的利润冰山正在加速融化。

　　消融的利润冰山

　　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副总经理杨红卫否认现在教材发行仍有两亿多元的高额利润，他说集团去年在教材发行上的纯利是9000万元。教材发行招标改革、教材降价、教育部门争利、教材多元化都在摊薄新华书店的利润。

　　有人形象地说，新华书店现在是躺在正在融化的冰山上。而在2001年10月，当新闻出版总署、教育部、国家计委共同发布《中小学教材发行招投标试点实施办法》时，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副署长柳斌杰形容为:新华书店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当时的三个试点是安徽、福建和重庆。

　　这个办法规定教材由过去新华书店独家发行变为引进市场机制、通过招投标确定发行单位，它也标志着教材出版发行改革开始全面启动。

　　教材出版发行改革旨在降低教材价格减轻群众负担。然而，“启动”了的改革却迟迟不见动静，原定2004年在全国铺开的时间表也一再延宕。新华书店总站总经理刘国辉三四年前曾向媒体表示确实在进行一些方面的改革，但是还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改革的时间、内容等都不能确定。

　　据介绍，教育部对此项改革曾抱有顾虑，担心工作不细将导致教材发行这一政治任务陷入混乱。而发改委则表示这个领域必须要进行改革。有人士分析称，各部门在教材发行中的利益将成为改革的巨大阻力。

　　近年来落马的一批新华书店领导恐怕也为此项改革的加快提供了推动。比如:山西临县新华书店原经理高生荣，贪污公款700多万元；曾任贵州省新华书店教材、教辅发行中心主任的候福康贪污受贿470余万元；曾任湖南省新华书店财务部经理兼审计科科长的刘彻贪污千万元炒股。有人分析，新华书店成为腐败重灾区，这与长期以来教材的垄断发行、拥有暴利的折扣回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2005年9月，国家发改委、新闻出版总署、教育部又在成都召开“全国中小学教材出版发行招标投标扩大试点会议”，标志着新一轮教材招投标改革已正式启动。此次会议要求，2006年教材招投标试点范围由三省(市)扩大到11个省市，由过去的省区内邀请招标变为跨省区公开招标；招标出版的教材品种大大增加，要求招标数量不能低于中小学教材总品种的10％；到2008年秋季，中小学教材招投标将推向全国。有专家评论新一轮改革是“伤筋动骨”。

　　新华书店生死存亡的关头还是来临了。湖北省将于明年在全省铺开此项改革，而在河南，教材发行招标去年就已经进行。据介绍，去年有十来个省市进行了教材发行招标工作。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副总经理刘红卫表示，教材招标新华书店是志在必得。

　　事实上一些人则为招标改革产生的成本及其后教材质量的下降表示担心，目前为止，已经招标改革的地方也还没有产生一种成功模式可供业内推广。最后中标的还是新华书店，虽然理论上民营企业等资本都可以进入，但就密集的网点而言，能与新华书店相抗衡的只有邮政系统。

　　时至今日，随着过去数年间在国家的要求下教材价格一再下降，越来越多的人对旨在降低教材价格的发行招标改革的必要性持不同意见。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发展与改革研究室的工作人员称，现在厚度相同的两本书，教材价格只有图书的1/3。集团副总经理杨红卫说，教材发行利润已经从厚转薄，但由于其数量大，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仍是新华书店的命脉。

　　教材的利润确实是在摊薄。在今年全国两会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温家宝总理说今年要在全国农村全部免除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杂费，继续对农村贫困家庭学生免费提供教科书。在湖北，目前三分之一的教材是免费教材，在云南是40％，在甘肃是60％。据分析，由政府买单的免费教材势必会减少新华书店的发行利润。

　　另一个趋势是，教材多元化使新华书店原来的大宗订购分解。过去是人教社教材一统天下，现在北师大等单位的教材也很受欢迎，学校报上来的订量往往分流入几个出版单位，自然减少了新华书店的利润。

　　正是在日子分外难过的节骨眼上，随州发生了2007年春季教材风波。“教材无论如何都应该在课前发放到学生手中。这是政治任务。”杨红卫说。

　　应对改革的出路

　　为了应对明年全省的教材发行招标改革，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去年进行了艰难的内部改革。全省83个网点2800人，二十几个店亏损，还有五六千退体人员要养，包袱太重。在“身份置换”中，900人买断了工龄。“就是要轻装上阵，参加明年的招标，教材发行这个市场坚决不能丢。”杨红卫说。

　　在全国范围内，各省对改革的态度各显微妙。今年初，不在改革试点的辽宁省新闻出版局召开加强全省中小学教材管理新闻发布会，强调教材发行严格按既有政策执行。

　　去年，湖北咸宁新华书店有一次小小的失败的改革尝试，书店把一部分发行份额委托给了邮局，但是邮局投送过程中发生了众多的错误，引起学校极大意见。杨红卫表示改革还是要稳步推进。

　　湖北省新华书店教材发行中心姚昌鸣认为，打破垄断是不可避免的，教材发行即将进入微利时代，新华书店要在图书多样化方面加大力度，不能只靠教材发行生存。

　　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发展与改革研究室人员却对图书多样化不敢太过乐观，“网络阅读替代了图书阅读，图书阅读率在不断走低。”据统计，1995年全国图书销售是67亿册，2005年却降到了63亿册，这一年全国的图书销售收入还不及海尔集团当年销售收入的一半。

　　杨红卫表示，除传统图书外，新华书店在要电子图书、音像图书方面精耕细作。

　　与此相对应的是，去年，湖北省教委属下的教育书刊发行公司被省里要求与主管部门脱钩，划归长江出版集团，各级教育主管部门下面的此类实体也均被要求脱钩划转。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一些学校现在订教辅也不通过教育书店、发行站了，而是直接与个体书商联络了。

　　一度延迟的教材发下来了，随州二中教务处的云主任发现，今年春季的教材价格有所降低。“语文书价格低了两块钱。”他说，但是书型变小了，纸张也薄了，颜色发灰，质量确实不如以前。这也许就是即将到来的改革带来的新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