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中国的崛起

　　撰文／乔治•韦尔弗里茨（香港）

　　突然之间，中国龙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怕。近年来，北京领导人和外交人员一直竭力展示中国的亲和、有礼和睦邻形象。近期一项全球民意调查显示，他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

很多人曾经本能地产生恐惧，担心中国的崛起将给其商业竞争对手、历史宿敌以及政治方面的批判者带来灾难，现在这种恐惧已经得到缓和。中国政府致力将该国的复兴描绘成国家主席胡锦涛所称的“和平崛起”，看来在国际间至少已开始改变了部分人的想法。

　　这次民意调查由芝加哥环球事务理事会、世界民意网和世界各地的研究中心联合进行，最主要的发现是：所调查的 14 个国家中有八个国家的大多数（以及四个国家中的相对多数）受访民众预期，中国最终将在经济方面赶上美国 —— 而且他们对此前景毫不介意。接受调查的所有国家中，对中国崛起“主要持负面看法”的受访者占总数不到三分之一，大多数国家的大多数人持喜忧参半或乐观看法。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龙突然脱胎换骨成可爱的熊猫。令人惊讶（实际上可说矛盾）的是，调查也显示，大多数国家的大多数或接近大多数的受访者不信任中国在海外会负责任地行事；中国之外的大多数亚洲人对北京的军力建设也持提防态度，赞成美国继续在该地区提供安全保障。

　　要说明这种不信任，看看目前中国在这方面的全球得分与美国几乎相同就一目了然 —— 主要因为伊拉克战争以及其所展现出的傲慢自大，美国的受欢迎程度从 1990 年代开始便急剧下降。在所调查的 15 个国家中，有十个国家视中国和美国为不堪信任的国际参与者。与一个自陷于遥远的军事困境的对手并列，这显示了北京要重塑形象尚有大量工作要做。参与调查的马里兰大学国际政策项目主任史蒂文•库尔说：“人们看到中国攀登到世界的顶层水平，并以正面乐观的方式作出回应，但他们并没有被迷惑。”

　　也许没有，但相对过去的时代，中国的地位肯定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就像今天出口玩具和电视机一样，当年中国向全世界输出革命，毛泽东在西方世界的“坏蛋”名单上位居首位。库尔表示，实际上，调查显示，国际社会对中国崛起（代表全球势力的结构性转变）的回应是“大多是低调的”和“几乎是平静的”。他指出，1980 年代的民意调查显示，当时日本崛起成为经济巨人所引致的焦虑，相形之下比现在对中国的反应要强烈得多。

　　自由贸易显然是中国的魅力所在，这也许能解释外国人为何愿意忽视其较不可敬的方面。调查显示，在亚洲，人们赞成与中国签订自由贸易协议，对其较低的贸易壁垒也表示欢迎，如韩国便有三分之二的受访者对与他们的巨大邻邦开展自由贸易表示支持（半数受访者也赞成与日本开展自由贸易）；在泰国，支持与中国、日本、美国签订自由贸易协议的受访者比率超过 60％。同样，大多数接受调查的中国人也支持与日本和美国订立类似的贸易协议。中国逐渐成为亚洲的组装中心（利用其他地区生产的原料和部件组装成品），为从东京到孟买的销售链提供商品。由此可见中国与亚洲区的贸易发展紧密相关，在这情况下，上述的调查结果便显得理所当然。调查也显示，昔日互相竞争的经济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整合起来。

　　在亚洲以外，支持对华建立无限制商业联系的声音就弱得多。约 56％ 的美国受访者反对跟中国签订自由贸易协议。这与美国、欧洲对外包和竞争的恐惧以及贸易保护主义的高涨很吻合。

　　在非洲（此次调查未涵盖该大陆），中国以最大外来投资者和贸易伙伴的角色出现，所引起的也是一种喜忧参半的感觉。去年底，在上海举行的中非峰会吸引了 48 个非洲国家参加，其中多国赞扬中国关于 2010 年对非贸易增加一倍至 7,655 亿元人民币（1,000 亿美元）的承诺。但中国对原材料的执着追求和向当地市场倾销低价服装及其他商品的做法却增加了人们的担心 —— 担心非洲的经济将一直维持以“提取资源”为本，永远也无法成就亚洲在 1960 年代以制造业为导向所造就的经济勃兴。

　　北京的不干预姿态和迎合非洲最专制政体的意愿，也加深各国的不信任。不久前，八国集团成员国警告，北京在非洲的“官方借贷方式”—— 以贷款换取独家的勘探和采矿权 —— 可能损害各方减轻非洲债务的努力，最终将使这些国家“被债务压垮”。中国对苏丹嗜血政府的普遍支持也严重玷污了中国的形象（尽管北京已采取了一些试探性质的步骤，就达尔富尔的问题向苏丹政府施压）。在苏丹的能源和水利项目，中国已投资 191 亿元（25亿美元），这是它在非洲的最大单项投资。今年 4 月，两国政府又同意加强军事合作。作为对西方国家压力的回应，北京派遣了特使到达尔富尔帮助解决冲突，但尚未看到成果。这有助解释为什么中国受信任程度排名一般总是这么低。

　　中国与亚洲专制国家朝鲜和缅甸保持密切关系，也为自己带来麻烦。实际上，调查发现，很多人仍然支持美国继续在这个地区维持冷战时期的保护伞，尽管人们普遍认为“美国在东亚驻军会威胁（当地国家的）根本利益”。例如，韩国 67％ 的回应者认为，美军可能影响整个地区的稳定，但 74％ 的回应者又表示希望看到未来美国驻军增加或保持同样的水平（目前美国在东北亚部署了 7.5 万名战斗人员，主要在日本和韩国）。

　　调查显示，主张美国削减驻亚洲兵力的北京未能赢得多少认同，而且可能由于自己的军事增长而损害其“和平崛起”的宏图。韩国 90％ 的受访民众称中国的军事扩张是威胁，印度 73％ 的被访者持同样观点。在受访的 15 个国家中，仅中国有明显的大多数（64％）要求美国在亚洲减少兵力，中国受访者中 71％ 的人还说，在未来十年，美国的区域驻军可能会影响中国的“根本利益”。台湾是个潜在的引火点，它与华盛顿签有防务协议，但北京始终把台湾视作一个叛逆的省份，誓言要将其收复，必要时不惜动用武力。 美国戴维森学院的台湾问题专家任雪丽（Shelly Rigger）表示：“许多人认为，中国大陆对台湾全神贯注的态度令人费解，以致他们不相信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台湾问题强化了外界一个看法，即中国关注在国际社会当一个胜利者甚于一个友善的角色。”

　　有趣的是，调查突显了中国与其他国家在日本问题上有不同意见。中国人不乐意看到日本新的、更强势的军事姿态，也不愿意看到日本可能修改所谓的《和平宪法》（它规定日本永远放弃战争）。调查显示，中国将这些视同一个世纪前导致日本成为帝国主义国家的军事化步骤。但中国之外几乎没有人赞同这个观点。在调查中，东京作为全球公民的得分既高于北京，也高于华盛顿；16 个国家中有九个国家的相对多数民众信任日本在国际事务中会负责任地行事 —— 但 81％ 的韩国人和 79％ 的中国人持相反观点。另一方面，去年Pew Global Attitudes Project的调查发现，93％ 的日本人对中国在亚洲提升军事力量持负面的看法。

　　但最令人意外的也许是，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经济提升的看法，普遍不如其他国家来得乐观。相信中国的经济终究要赶上美国的受访人数的比例，美国是　60％，以色列是　75％，中国却只有 50％。也许这些中国人了解某些外界所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是出于儒家的传统，对自己国家的很多成就保持谦逊。对这种不协调现象的最简单的解释是，中国的经济增长以及关于这个国家“和平崛起”的言论在国内不如在国外那般明显，或许中国人更理解自己国家的崛起存在很多障碍。另外，也许还有一种因素在起作用：大部分中国人太忙于追寻自己的梦想，无暇去思考他们的国家究竟像一条喷火的巨龙，还是一只毛茸茸的熊猫。